第十章

书名:长弃
作者:春焰久觉

  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昏黄的灯泡折射出陆远长的身影,他虽然是个小孩,鼻梁却遗传了落竺和陆德范的基因,高高的,写作业的时候嘴唇也时不时抿几下,像是在思考。

  陆远长屋里有表,虽然电池该换了,指针转的有些慢,但和正常的时间差不了多少,可能会慢个十几分钟?反正陆常安没观察过,他只知道最短的那个是时,现在它恰好在“11”这个位置了,平时花姐叫陆常安睡觉他就睡了,也不看几点,反正就是很早,所以他现在觉得那是真的很晚了,明天一早起来必定会有黑眼圈。

  然后他就不知不觉的闭了眼,再醒来,天已经亮了,他躺在被窝里,看到身处在陆远长的床上莫名的安心了,看来睡了之后他哥并没有把自己仍花姐那屋,心里也高兴的乐开了花。

  花姐正好来了陆远长这屋,看到了被子那凸出来的一小块,走上前捞开被子,看到正发笑的陆常安,气不打一处来,怒斥他:“昨天哪儿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天都黑了还不回来!”

  陆常安和花姐对视上,尴尬的挪开了眼,问:“你咋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你和小夏偷摸着出去,小夏昨天半夜了才回家,给人父母气的不轻,一大清早找我来了!”花姐好像越说越气了,扒开被子想要揍陆常安。

  眼瞅着巴掌要落陆常安身上了,他连忙躲开,顺便把被子扯自己身上,遮住刚才漏出的一半白嫩的腿。陆远长昨天不光把他放在了自己床上,还顺带帮他把裤子脱了。刚醒来时陆常安光顾着高兴,连裤子都还没穿呢。

  “哎哎哎,奶奶奶奶,别生气了,昨天我……”陆常安伸出手挡花姐的巴掌,继续解释道:“昨天真不是故意的,梁夏明天就要走了,我想再陪陪他嘛,求你了求你了,别打了。”

  见着陆常安求饶的样子,花姐罕见的听见了一句“奶奶”,算是放过了他,不过那条小腿还是不太适应久站,她坐在床边上,问陆常安:“说,昨天几点回来的?你哥呢?他见着你了没?”

  被她这一问,陆常安觉得头疼,小小年纪就经历了那么多的谴责和疑问,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说他哥差点给梁夏打了一顿?还是说昨天在家门口睡了一觉?然后他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钥匙找到了才进来的?

  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合理,花姐可能也不会相信,就算相信了,兄弟俩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好了好了,别问了,”说着他又装起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对着花姐道:“昨天我都要冷死了,就不能关心一下吗……上来就是要打!”

  “你还不服气了是吧?!”

  “哎、花姐,奶奶,别打了别打了,打了要长不高的!”

  虽然巴掌最终是落在了陆常安的头上,他却明显感觉花姐控制着力度,不至于让自己真疼,说不好听的,就是花姐本来也不想打他,只是碍于她自己的面子装个样子而已。

  “行了,人小夏一会儿就走了,他还说要再跟你见一面呢,赶紧穿裤子去吧。”花姐也从床上起来,知道陆常安不好意思当着自己面穿裤子,转身走出了屋子。

  陆常安听见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他不是……明天才要走吗?不对啊,陆常安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清楚的记得梁夏前几天跟他说他爸妈离婚了要走,就是明天啊!花姐也不会无缘无故骗他吧?可是想不了那么多,他就匆忙穿上了裤子,连袜子穿反都顾不得,棉袄也没穿好就跑出了自己家。

  在王婆家门口,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叫人?叫人万一没在家,那岂不尴尬?可是不叫吧,怕自己连梁夏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他脑中好像有好几只小精灵打架。

  ——那就别叫了,直接蹲自己家门口等他出来说几句话就好了!

  ——不行不行,这不好吧,大冬天的蹲半天?怕是梁夏还没出来自己都要变成冰雕了!

  ——咱哥不是不喜欢自己和梁夏待在一起吗?要不别见了吧……

  最后是一群小精灵齐看过来,好像每个头上都有三团小火苗——去你的!

  最终陆常安还是没听任何一个小精灵的话,决定转身回家,说不定花姐记错了呢!她记性不好,自己也不是不知道。

  刚转了身,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声“常安”。

  那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只是有些清幽平淡,陆常安扭过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梁夏。

  梁夏身上还是他第一天来时穿的衣服,白色的小袄套在身上,他没戴帽子,凤吹过他的脸庞,让他鼻尖变得有些红,脸倒是冻的更白了。

  陆常安不语,只是一味地站在原地,在外面待了一会儿也有些冷,手缩在袖子里,感觉气氛有些微妙。

  最终还是梁夏先开了口,对着他道:“常安,其实我骗你了,其实今天就走了,我怕你伤心,我就舍不得走了,原本想悄悄的走,可是……看见你还是忍不住想多说几句话。”

  陆常安走近,伸出手抱了抱梁夏,在他耳边道:“现在就走吗?”没等他回答,自己又补充道:“我会想你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梁夏回抱住了他,没回答“嗯”也没说“不是”,只点了点头,说:“我也会想你的。”

  那天满目愁色的女人此时拉着一个行李箱,在远处叫了声“小夏”,在催着他离开。

  女人相比那天,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气色,却明显不那么憔悴了,她好像感受不到冷,穿着单薄的风衣,指甲上的深红又带给她一些风度,虽然说长期处在焦虑中,皮肤会生长出一些褶皱,陆常安却没在那女人脸上看到,她站在风里,手拉着行李箱,刘海被风吹起,使她唇上的那抹红显得更加艳丽,风韵犹存。

  梁夏听见,有些不舍的松开手,两个人刚开始都没提陆远长,陆远长似乎是他们之间的隔阂,谁也不愿在对方面前提起,可现在梁夏却主动说:“还有就是,你帮我问问你哥还记不记得阿穗。”没等陆常安回答,他就跑去了女人的身侧,两个人一同上了一辆车。

  他站在风里,感受着刺骨寒风,没能理解梁夏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阿穗”是谁?梁夏才来这里不久,陆远长也没见过他和别人在一起啊,而且为什么要问哥哥?

  那辆车在他的视线中变成一个黑点,陆常安在原地停留了许久,也顾不上刚才的冷了,他想着,按照他哥对梁夏这个态度,怎么着也不像是朋友啊,那么这个“阿穗”会是谁?他从来没听他哥提到过,不过按照陆远长的性子,也不会主动提。

  过了许久,陆常安才发觉他的手被冻的甚至有些发热了,变得通红,应该是冻僵了,最后才满腹狐疑地回了家。

  进了屋,陆常安看到花姐坐在她的小板凳上,花姐还是在做一些针线活,绣绣花什么的,虽然眼睛有些看不清了吧,不过她活了这么些年,从小到大就喜欢绣一些小玩意儿,就算闭着眼她也能将简单的花草绣出来。

  其实她早先在厂子里打过工,踩着缝纫机做衣裳啥的,不过后来落竺生了陆远长,就放下了那些工作,她算不上多喜欢小孩,但是德范和落竺总想着四处奔波,带着孩子走南闯北,后来远长上学了,也有了常安,远长总不能跟着到处转学,常安总不能连满月还没过就到处跑,两个孩子就索性留在了花姐这儿。

  花姐老伴儿去的早,那时候德范才结婚,努力了大半辈子钱全部给德范当娶媳妇的彩礼了,那老头子也没给花姐留什么钱。

  好在她是一个要强的女人,没钱就去厂子里打工,再说还有地呢,退休后每个月也都还有退休金,即使现在跟儿子儿媳关系不好,照样能养活她自己跟两个孩子。

  手中的绣花不见得多么亮彩,没有用珍贵的金丝银线缝制,几种黯淡的颜色交织在一面,形成一朵看起来枯萎的花,晌午的太阳光正好照在此处,手持银针的人祥和地坐在板凳上眯着眼,也没挡那光,任它照耀着,给这朵看着很消沉的花带来一丝别样的色彩。

  听见脚步声,花姐也没扭头,继续操持着手里的活儿,倒是嘴唇动了几下:“梁夏走啦?”

  “嗯,中午吃什么?”陆常安走近一瞧,那朵着实不好看的花映照在他眸中,形状与其细节都挺好的,唯独配色上实在让人难以夸赞,“这形状挺好瞧的。”

  花姐才不吃他那一套,“艳色没了我才用的这几种,”然后继续绣最后那未绣完的一片花瓣,不再继续接他的茬儿,“人家好歹跟你是朋友,不伤心啊?”

  那朵花花瓣蓝不蓝黑不黑的,中心的花蕊是一种道不明的黄,即便是来个有文采的,能夸那花型也绝不提起配色,陆常安看着道:“这是什么花?”

  若不是花姐刚才问他伤不伤心,还真就看不出来与平日的区别,刻意的躲避就给了花姐答案,“说了其它颜色用完了,改天我去集上再买些彩线,”见陆常安没有想回答,她也不再提梁夏,“这才醒多久就饿了,到底几点睡的一觉睡到晌午!”

  说罢,花姐便停了手,那朵花也绣完了,准备着拿剪刀,陆常安看着还未剪断的线,连忙阻止花姐的动作,“也让我试试呗?就一下,您绣了那么多好看的,还差这一个吗……”

  “之前绣的你拿去玩我也不说什么,但是这个不行。”花姐推了推他挡住自己动作的手,毅然决然道。

  不过陆常安也不放弃,嘴里恳求着,又止住了花姐的动作,又道:“我打个结也行,就打个结,不会出错的。”

  虽然他之前见过不少次花姐绣花,或者绣其他的东西,可这还是第一次专心致志的看,那手法,绝了,那形状,绝了,那配色——算了。

  也正因如此,他才想要试试那针线活,真的能让人孜孜不倦坐在板凳上像花姐那样,有时候绣一天也不会讨厌吗?说不准吧,不过陆常安是真的对一些新事物充满好奇心,他也想亲自打个结。

  好在花姐同意了,她把剪子搁一边,腾出手让陆常安拿起那块粗糙的布,那布像是牛仔裤的材质,颜色倒是奇怪,就似那洗过八百遍颜色掉的差不多的一样,与花瓣的颜色倒是挺像,中间那抹黄也衬得更加鲜艳。

  “为啥不用个其它颜色的布?而且这黑色和黄色在这上面显得怪怪的。”陆常安很直白,将心里所想直接给问了出来,水汪汪的大眼睛朝花姐看去。

  “什么黑色,这是子夜蓝,你往亮的地方一照就看清楚了,”然后花姐又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示意陆常安走到那看。

  陆常安一下就懂了花姐的意思,走过去一照,他惊讶道:“真的!咋那么神奇,跟这布的颜色一点儿也不像了!”然后扭过头,又指了指中央,问:“那这是啥黄?”

  花姐眯着眼,在阳光下那抹黄好像在反射着光,她的眼睛有些刺痛,辨认了一会儿才回答:“娇黄。”

  “娇黄是啥?我咋没听过?”陆常安看着手里唯一显得艳丽的颜色,好奇问。

  “娇黄就是娇黄,你没听过的多了去了,子夜蓝你听过?”

  眼睛被照的久了点儿,花姐干脆闭上了眼,将左腿伸直揉搓着小腿,“我年轻时候就爱乱跑,集上新鲜玩意儿多,整天去绣坊,也学了不少。”

  见花姐闭了眼,陆常安拿着针不知道怎么缠,索性按照他自己的思路走,然后这块布背面就出现一个线缠绕着的小圆圈,不大,但也不小,让人见了实在是影响美观。

  剪子从花姐手中移到了桌子上,陆常安又把它拿起来,打算减掉那块重新再缝,不过花姐只是闭着眼,又没睡,听到声响就了睁眼,而后就瞧见了陆常安尴尬的拿着剪刀和刚才那块布。

  “拿剪子干啥?缝坏了?”虽是这么问,她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若是按照平常,陆常安做了件好事可是恨不得朝所有人分享,而现在他偷偷摸摸,花姐不用想都知道了怎么回事。

  手中那块牛仔布被人翻了过来,陆常安不好意思看那块布,站在原地也不动,等候花姐发落,毕竟搞砸了东西,哪儿有逃窜的道理?

  花姐倒是没发脾气,端详着那块布,“行了,这是背面,不打紧,等你哥来了我就给他缝上去,你说他喜欢不?”

  一时没反应过来花姐说的啥,陆常安问:“缝哪上面?这是给我哥缝的?!”

  “不然呢?我昨天那还没绣完呢,要不是远长相不中,就把之前绣的给他缝上了。”

  ……犯了错不要紧,绣坏了不要紧,哥看见了生气——要紧。

  陆常安还没定心神,就听见开门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是他哥,每天的上学下学,推门的力度不同声音也有所不同,陆远长推门力气不会用太大,所发出的声音也不会太吵,但日积月累的听着,总会辨认出那推门的动静是谁。

  连开门的声音都能轻而易举听出来是陆远长,更何况走路的脚步声呢?陆常安听出来后,确定了那是陆远长。

  内心的慌乱与平时的激动也销声匿迹,他此时内心更像是一潭平静的水,而哥哥就是一叶小舟,在水面上漂动,泛起涟漪。

作者说

明天有点忙请个假。望批准……(附:以后的我会更努力滴~)
ヾ(≧O≦)〃

打开布咕客户端阅读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

立即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