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冈田舜起码会在表面上像个人一样。”叶秘把报纸狠狠仍在一边,搅弄了一下自己杯子里的咖啡,“没想到吃相这么难看!”
报纸上是今日要闻最醒目的位置,赫然是最新出台的新令——“即日起对部分商品加征政府支持税”。
这所谓的“政府支持税”,表面上说是为了上海政府在为百姓谋福祉的事情上需要的开支,这部分资金用来支持上海的民生建设和福利发放。但实际上这笔钱能到谁的手里去不言而喻,叶秘敢打包票说,要是这笔钱能有十分之一能用到为百姓谋福祉的地方去,那他现在就把面前的咖啡连杯子一起生吃下去!
“这个税收给了这些民生商品价格合理上涨的借口。”肖洒款款走过来,在叶秘手边放了一小碟点心,“要是他收的是首饰或者什么奢侈品的税也就罢了,这王八蛋专门往粮食和棉衣上加税,马上就要入冬了,百姓们不买就要被饿死冻死,还真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悲戚之意不言而喻。
柏言拉开叶秘身边的椅子让肖洒坐下,道:“怪不得他要先拉拢权贵,这种政策也会对商家造成打击,这样提前说好分赃之类的事情,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叶秘沉默着坐在那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他不说话不笑的时候,身为上海滩一方霸主的压迫感自内而外地散发出来,并不强势,但会让人打心里感到畏惧而不敢冒犯。
肖洒知道这段时间叶秘心情很不好,虽然从来没有对他表现出来,但肖洒总能从包括他在床上的情绪等方面感受到,尤其最近叶秘话越来越少,沉默下来思考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我不管别家怎么样,这样的加税,加不到叶家头上来!”良久,叶秘一字一字清楚地道,“柏言,你通告下去,只要是叶家的产业,一律不理会这条加税,所有最基本的民生物资都按原价来!”
柏言有些为难:“可是司令部和税务局那边……”
“那边敢来向我要再说。”叶秘冷哼一声,“叶家的产业遍布上海,如果我们不加价,他们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他们不会允许太久的。”肖洒道,“如果只有我们不加价,那相当于和他们打了个价格战,销量上涨,反而是对叶家有利的事情。”
肖洒说的没错,任谁都不会想眼睁睁看着叶秘坐收渔翁之利,即得了口碑又得了金钱。要是这样的商家一两家可能还不敢说什么,但那么多权贵联合起来呢?叶秘这是相当于和整个上海上层社会站在了对立面上!
是,自从叶秘上位以来,叶家在上海政商黑三道通吃,一家独大很多年了,叶秘有资本看不起任何一家,但他真的有资本对抗整个上海权贵吗?就算叶秘有这个魄力,能保证叶家其他人也有吗?
“但若是商品价格不变,还想要满足那些人的话,那这中间的‘政府税’就得我们自己补全了,相当于我们自己忍下来这部分成本的提升导致的利率降低。”肖洒说这话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叶秘的脸色,“先生,就算您同意,叶家的其他人也未必……”
叶秘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头揉了揉眉心。
是一举赌上整个叶家,破釜沉舟和姓冈田的王八蛋拼了!还是捏着鼻子退一步隐忍一时自掏腰包把这中间的差价补上?抑或是,跟随大流,也把价格涨上去,还能再冈田舜那里额外分一杯羹?
不,第三种绝对不可以!
叶秘捏紧了拳头。
要是换叶秘更年轻些,刚满二十岁的时候,他绝对会选择第一种,他那时大权在握又年轻气盛,野心自负和实力他哪一样都不缺,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会争那一口气!
但现在的叶秘已经快要而立之年了,他在这个位置上坐的时间够久,久到他行事更加稳妥更加有耐心。虽然他雷厉风行的风格依旧没变,但在真正付诸行动之前,他能考虑到更多的事情,也正因如此,他能把行动成功的可能性提升到最高。
他吩咐柏言:“明天召开高层会议,让还在上海的叶家高层全部到场。”
柏言欠了欠身,动作迅速地离开了。
叶秘叹了口气——他最近叹气的次数似乎也比较多,他揉了揉肖洒的头发,还没说什么,就听管家急匆匆地从楼上跑下来,“先生,李公子的电话!”
李朗?这个二世祖在这种时候给他打什么电话?
叶秘只得在肖洒脸上草草亲了两下,留下一句:“你先自己去玩。”便回书房了。
“叶哥!叶哥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李朗在那边哭嚎地真情实感,“我真他娘的后悔结婚啊!我真不想回家了!求你了叶哥,叶先生!您收留我一段时间……”
李朗在几个月之前刚刚结婚,这位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二世祖生意场上的事情却样样稀松,不过好在李朗还有个帮忙管理家族事务的大哥,有李大公子在,他自然也能心安理得地做个“闲散王爷”。
那么对于李朗这位正牌嫡出的富二代,他对家族的利用价值就只剩下了一条——联姻。
对方是林督查家的女儿,正儿八经的名流大小姐,嫁给李家这样的商贾之家甚至还颇有些“下嫁”的意思,不知道李朗的父亲和大哥是怎么给他订下这件婚事的,其中肯定少不了上下打点,总之,按李家的意思,要是李朗不同意这门婚事,那别说他那潇潇洒洒的闲散王爷了,李大公子能亲自清理门户,把他赶出家门。
李朗和林小姐的婚礼可谓是锣鼓喧天风光大办,十里红妆绕满黄浦江边,来观礼抢喜糖的百姓肩踵相接,鞋子都踩掉了好几只。红绸挂满了上海那些南洋风格的高层建筑,八抬大轿用各种银丝金线装扮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各大报社也争相报道,称其为:“全上海的婚礼。”
就连叶秘看了,都对肖洒说:“等以后我娶你,绝对会是比这更大的排场。”
肖洒彼时刚跟叶秘不久,他只是笑笑,顺势撒了个娇,并没有往心里去。
谁知这李二公子婚礼时风光了片刻,婚后生活却并不好过。
林大小姐性格强势又是娇生惯养,她从国外留洋回来,在上海有自己的化妆品公司。打心眼儿里瞧不上李朗这种只会混日子的纨绔子弟。严令禁止李朗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喝花酒不说,平日里也是处处不满,动不动就给他骂得狗血淋头。
这不,李朗实在是忍不了了,别人家新媳妇生气了还能回娘家,可怜的李二公子的“娘家人”只会让他滚回去哄林小姐开心。李朗走投无路下才来求叶秘收留他几天。
叶秘都被气笑了,“你这种时候打电话来就是要说这个?”
李朗还在那边嚎,“这种时候怎么了?现在是大白天吧?坏了您和那小美人的好事了吗?没有就拜托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叶秘叹了口气,他和李朗也算得上是发小,两人私交还蛮深厚。尤其像叶秘这种整天处心积虑的男人,有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头脑简单四肢也不怎么发达的兄弟在身边陪自己喝喝酒聊聊天也挺放松的。
更何况叶秘能遇见肖洒,还多亏了李朗的邀请,就这么个“做媒之情”,叶秘也不该拒绝他这种小要求。
“叶哥——”一见到叶秘,李朗就飞扑到他身上去,“我可算见到你了!”
要是肖洒给他一个这么热情的怀抱,叶秘当然会温柔地笑着张开双臂迎接他,但这要是换了别的男人,叶秘的反应是面无表情地侧了侧身,让李朗扑了个空。
李朗很是伤心:“叶哥你太无情了,连你也不爱我了吗?”
叶秘无情地转身离开。
李朗连忙追上去,一脸八卦道:“哎哎哎,你身边那小美人儿呢?”
“跟着司机出门买点心零嘴去了。”叶秘一边说一边上楼,“你去挑一间客房,一会儿让人给你收拾一下。”
李朗揶揄道:“你还真把人当闺女养啊?”随机他在叶秘说话之前就指了指最里面的那间房间,“就要那间了!”
叶秘皱了皱眉,“那间房间是当年的设计问题,窗户不朝阳。”
“我知道啊,我就想睡个清净的好觉。”李朗说起来又要抹泪,“叶哥你不知道,我在家就连睡个自然醒的觉也能被骂啊!”
叶秘一点也不同情,“你那是连续很多天都正午才起吧?”
“那怎么了?我起太早又没事。”
叶秘:“……”
叶秘叫了两个人跟着李朗去搬他的行李,自己看着几个佣人清扫房间,心情有些烦躁地打开了这间房间的阳台门,想去阳台上抽根烟。
金属打火机的响声清脆,叶秘轻轻抽了一口,站在阳台上看到后花园的郁郁葱葱。
后花园那几棵古树正对着从阳台,一直通到叶家后门,都是南方树木特有的枝繁叶茂。这些乱七八糟的树枝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所以很少有人会涉足这里。叶秘也不会把客人安排在这间房间里住,这就导致下人们也懒于细致地打扫这个房间,阳台的铁制栏杆上落了一层薄灰,叶秘见状没有把胳膊撑上去。
叶秘抽着烟,眼神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在余光里感到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了一下,他走到阳台角落,这才看到栏杆上有一个浅浅的抓痕。
这像是什么钝器金属在上面留下的摩擦痕,叶秘上手摸了摸,凹凸明显,感觉还挺新。
在这个抓痕旁边三厘米左右的地方,叶秘观察到了一个更浅一点的,差不多的摩擦痕。
叶秘烟都忘记抽了,没有人知道他在那根烟燃尽的那段时间里想了些什么,直到火星烧到了烟蒂,烫到了叶秘的手指,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把烟蒂捻灭在了阳台的栏杆上。
“你不要住这间房间了。”李朗一回来,叶秘就和他说。
李朗很懵,“啊?为啥?”
“这间长时间没有人打扫,已经有些发霉了,里面有虫子也说不定。”叶秘随便找了个理由,“你喜欢安静的房间有的是,再换一间吧。”
李朗没有在意,“啊,那好吧。”
刚说完,只听有汽车开进叶府大门,停在主宅面前的声音,肖洒抱着一个满满的大纸袋从车上下来,脚步轻快地跑进门,先叫了一句“先生”,这才看向李朗,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李公子来了。”
“我们小洒更漂亮了!”李朗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
叶秘亲自接过了肖洒怀里的纸袋,看见里面除了栗子糕拿破仑这种点心之外,还有两串被糯米纸包裹着的糖葫芦,和一小袋糖果。
肖洒把这些东西拿了一路,身上似乎也沾染上了一些香甜的味道,看着叶秘的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透露着被娇养出来的天真美好,和对叶秘的亲昵仰慕。
这样的人,理应不该被和任何血腥的东西联想到一起去的。
叶秘拿着他装满了甜点的纸袋,在他脸上亲了亲,似乎也尝到了一点比糕点还要香甜美味的味道。
“先去洗手吃饭吧,吃完饭少吃一点,不要蛀牙了。”
我们小洒是点心味的小咪~ ̄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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