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学术联赛的备赛进入第三周,图书馆的灯每晚都亮到十点以后。苏晚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数字和公式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对面的周沉同样疲惫,他摘下眼镜,用指尖按压着鼻梁上方的穴位。
"今天就到这里吧。"周沉合上笔记本,声音因长时间不说话而有些沙哑。
苏晚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二十。宿舍楼已经锁门了,她得叫醒值班阿姨才能进去。这个月第三次了,阿姨肯定会向班主任报告。
"怎么了?"周沉注意到她皱眉的表情。
"宿舍锁门了。"苏晚叹了口气,"又要被记晚归。"
周沉沉默片刻,突然说:"我有个地方。"
苏晚疑惑地看着他。
"教职工家属楼有个自习室,通宵开放。"周沉收拾着书本,"我姑姑是数学系教授,我有门卡。"
午夜的自习室空无一人,只有几盏节能灯提供着勉强够用的照明。周沉熟门熟路地带她来到一个小隔间,里面有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你经常来这里?"苏晚放下书包,好奇地打量四周。
"嗯。"周沉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倒了两杯热茶,"失眠的时候。"
茶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是苏晚喜欢的茉莉花茶。她惊讶地发现周沉记得她的口味。
"你失眠很严重?"苏晚接过茶杯,温热透过陶瓷传递到她的指尖。
周沉没有立即回答。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更加晦暗不明。
"从我母亲去世后开始的。"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晚屏住呼吸。这是周沉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私事。
"她是个数学家,工作狂。"周沉盯着茶杯,"我十二岁那年,她倒在办公室里,心肌梗塞。送到医院时已经..."
苏晚看到他的手指紧紧攥住杯子,指节发白。
"抱歉,我不该问..."
"没关系。"周沉深吸一口气,"讽刺的是,她倒在一篇即将完成的论文前。那篇论文后来获得了国际奖项。"
苏晚突然明白了周沉对学术的矛盾态度——他既继承了母亲的天赋,又痛恨夺走母亲生命的学术工作。
"所以你拒绝保送,转学到这里..."
"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她。"周沉苦笑,"但我好像除了这个,什么也不会。"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轻轻划开苏晚的心。在所有人眼中,周沉是个不可一世的天才,谁能想到他内心如此迷茫?
"我爸爸..."苏晚不自觉地开口,又立刻停住了。她从不与人分享家事。
周沉安静地等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假装没听见。这种沉默的包容让苏晚鼓起勇气继续。
"我妈妈去世后,爸爸把所有期望都压在我身上。"她盯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他说我必须考上顶尖大学,这是妈妈的遗愿。每次考试,他都会问'是不是第一名',如果不是..."
她没有说完,但周沉理解了。他轻轻点头,目光落在苏晚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长期用尺子边缘压着写字留下的。
"所以你从不允许自己失败。"
"我不敢。"苏晚的声音几乎是一种呜咽,"如果我不够优秀,爸爸就会...就会完全忘记我了。"
这句话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长久以来筑起的堤坝。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滴落在桌面上。苏晚慌忙去擦,却越擦越多。
一块深蓝色的手帕递到她面前。苏晚抬头,看到周沉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与他平日的冷漠判若两人。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我母亲最后对我说的话是'别太像妈妈'。"
苏晚接过手帕,上面有淡淡的雪松气息,和周沉身上的一样。
"我们真可笑,"她擦着眼泪,"一个拼命逃离,一个拼命追赶,结果都困在了原地。"
周沉微微一笑:"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不是独自一人。"
这句话像黑暗中的一盏小灯,温暖而不刺眼。苏晚发现自己也笑了,尽管脸上还挂着泪痕。
他们聊到凌晨三点,不是关于竞赛或学习,而是关于喜欢的书、电影,甚至小时候的糗事。苏晚得知周沉五岁时就能心算三位数乘法,但直到十岁还不会系鞋带;周沉则听苏晚讲述她如何为了背单词而把整本词典抄了三遍。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时,苏晚发现自己靠在周沉肩上睡着了,而周沉的头则轻轻抵着她的头顶。她本应该尴尬地跳开,却莫名地感到安心,仿佛找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避风港。
...
第二天下午,苏晚正在整理学生会文件,林妙妙突然冲进办公室。
"晚晚!你爸来了!在班主任办公室!"
苏晚手中的文件夹啪地掉在地上。父亲从不无故来学校,除非...除非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
她小跑到办公室门口,刚要敲门,就听到父亲严厉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年级第二?李老师,这不像苏晚的水平。"
苏晚的手悬在半空,胃部一阵绞痛。期中考试她总分比周沉少了五分,位居第二。这已经是她拼尽全力的结果,但对父亲来说,永远不够。
"苏先生,您女儿非常优秀,"李老师试图解释,"这次试题难度..."
"其他学生能拿第一,为什么她不能?"父亲打断道,"她母亲当年可是省状元。"
苏晚闭上眼睛,深呼吸。她应该进去为自己辩解,还是悄悄离开?就在犹豫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身,看到周沉抱着一摞作业本站在那里,显然听到了全部对话。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周沉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被某种更深的理解所取代。他轻轻摇头,示意苏晚不必进去。
苏晚咬住嘴唇,转身快步走开。她不想让任何人,尤其是周沉,看到自己被父亲训斥的样子。但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她不小心撞到了走廊拐角的花盆。
"苏晚!"
周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晚没有回头,加快脚步冲向楼梯间。她需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立刻。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苏晚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如注的雨帘,感到一种讽刺的应景——连天气都配合她的心情。她没有带伞,但此刻淋雨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等一下。"
一把黑伞在她头顶撑开。周沉站在她身后半步,手臂伸向前方为她挡雨。
"我送你回去。"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苏晚的眼泪再次涌出。她点点头,不敢开口,怕一说话就会崩溃。
他们沉默地走在雨中,周沉的伞始终倾向苏晚那边,自己的右肩却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苏晚注意到这个细节,心头一热。
"谢谢。"她小声说。
周沉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走着。雨声成了最好的掩护,让他们不必交谈,也不必解释。
到女生宿舍楼下时,苏晚转身面对周沉。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你肩膀湿了。"苏晚指了指他被雨水浸透的校服。
周沉耸耸肩:"没关系。"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都想起昨晚在自习室的谈话。那种无需言语的理解再次浮现在心头。
"明天见。"周沉最终说道,转身要走。
"周沉!"苏晚叫住他,"你...要不要把伞拿走?"
周沉摇摇头:"我用不上。"
苏晚这才注意到他书包侧面插着一把折叠伞。他明明有伞,却宁愿淋湿也要先送她回来。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那...明天见。"
回到宿舍,苏晚站在窗前,看着周沉的身影在雨中渐行渐远。她摸了摸口袋里那块已经干了的手帕,决定洗干净再还给他——也许,顺便在里面夹一张小纸条。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苏晚心里的某个角落,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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