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

雨后的清晨，空气里带着湿润的凉意和泥土的清新。

王一博醒来时，脑中还残留着昨夜书房门口看到的画面，暖光下安然熟睡的侧脸，以及调查信息里那句“重大变故”、“蹊跷相识”。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交织在一起，让他对那个名为肖战的“遗赠”产生了更加强烈且复杂的探究欲。

他走出卧室，发现公寓里异常安静。李妈通常这个时间已经在准备早餐，但今天厨房里没有动静。

他踱步到客厅，意外地看到肖战竟然已经起来了。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灰色居家裤，正站在开放式的西厨中岛台后，背对着他，似乎在忙碌着什么。阳光勾勒出他清瘦却不显孱弱的背部线条，微微弓身的姿态显得专注而安静。

中岛台上放着面粉碗、鸡蛋和牛奶盒，旁边还有一个搅拌器。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甜丝丝的奶香气。

王一博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肖战正低头专注地搅拌着碗里的面糊，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柔和宁静，长睫垂下一小片阴影。他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身后有人，直到王一博的影子投落在料理台上。

他猛地一惊，手里的搅拌器差点滑落，豁然转身，看到是王一博，眼睛里瞬间又染上了熟悉的惊慌，像林间小鹿被突然闯入的脚步声惊扰。“你……你醒了？”他声音有些发紧，下意识地用身体微微挡住身后的料理台，仿佛做了什么错事被抓包。

“嗯。”王一博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那一碗搅拌均匀、泛着柔和光泽的面糊上，“在做什么？”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我看李妈好像还没来，”肖战有些窘迫地解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搅拌器的把手，“就……就想试着做点松饼……对不起，是不是用了不该用的东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生怕自己的举动逾越了某种无形的界限。

王一博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肖战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指尖，以及T恤领口露出的一小截白皙锁骨上。晨光中的肖战，褪去了夜里的脆弱和防备，多了一丝居家的柔软和生气，那带着些许慌乱和无措的表情，竟有种奇异的……生动感。

“李妈家里有点事，请假半天。”王一博淡淡开口，算是解释，他走到咖啡机旁，自顾自地开始研磨咖啡豆，“需要帮忙吗？”他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视线却落在肖战微微发红的耳廓上。

“不，不用！”肖战连忙摇头，像是怕他反悔，立刻转过身去，重新拿起搅拌器，动作却因为背后的注视而显得有些僵硬笨拙，“我……我自己可以。”

咖啡机运作的嗡鸣声响起，浓郁的咖啡香气很快盖过了甜腻的奶香。王一博靠在料理台边，看着肖战略显手忙脚乱的背影。他注意到肖战的动作其实并不生疏，打蛋、筛粉、搅拌，步骤清晰，只是在他的注视下显得有些紧张。

一种莫名的念头驱使下，王一博忽然开口：“糖可能放少了。”

肖战动作一顿，有些茫然地回头：“啊？”

“松饼糊，”王一博抬了抬下巴，指向那碗面糊，“看起来糖放得不够。我喜欢甜一点的。”他面不改色地说完，拿起刚刚煮好的第一杯浓缩咖啡，抿了一口，苦味在舌尖蔓延，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这完全是一句临时起意的话。他根本不知道肖战放了多少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甜一点的松饼。这只是一种……试探。他想看看肖战的反应。

肖战显然信以为真。他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和懊恼，像是懊悔自己搞砸了：“对，对不起……我，我这就再加点……”他连忙去找糖罐，因为着急，手指都有些发抖。

看着他当真又手忙脚乱地去加糖，王一博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恶劣的满足感，但随即又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一种对自己这种幼稚试探行为的无语，以及一丝……看到对方因为自己一句话而如此在意的、微妙的悸动。

当肖战终于把调整好的面糊倒进预热的平底锅，第一个松饼在油锅里发出“滋滋”的悦耳声响、逐渐膨胀成金黄色的完美圆形时，他似乎悄悄松了一口气，紧绷的侧脸线条也柔和下来，甚至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一点小小的成就感和专注。

那抹转瞬即逝的、发自内心的浅淡笑意，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王一博心里漾开了一圈清晰的涟漪。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很快，几个松软金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松饼被装盘端上了中岛台。肖战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双手交叠在身前，像个等待老师点评作业的学生：“好，好了……你尝尝看，糖……应该够了。”

王一博放下咖啡杯，走过去，拿起旁边准备好的银质刀叉。他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松饼烤得外酥内软，火候恰到好处，甜度……对于他平日习惯黑咖啡的口味来说，确实偏甜了，但那种温暖的、带着奶香和蛋香的甜味，却并不让人讨厌。

“怎么样？”肖战小声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王一博慢条斯理地嚼完，放下刀叉，迎上那双清澈又带着一丝怯意的眼睛，给出了一个评价：“还行。”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甚至算不上夸奖，但肖战的眼睛却像是被点亮了一下，虽然很快又黯淡下去，低下头“哦”了一声，但那微微抿起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一丝小小的开心。

王一博没再说什么，却自然而然地拉开高脚椅，在岛台边坐了下来，示意性地用叉子点了点对面的盘子。

肖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邀请他一起吃。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顺从地坐到了对面，拿起另一副刀叉，小口地吃着自己做的那份松饼。阳光洒在两人之间的岛台上，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温暖的香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和缓气氛。

这是他们第一次，不是在那种冰冷冗长的餐桌上，而是在一个明亮、随意甚至带点烟火气的空间里，共同进食。没有令人窒息的沉默，虽然依旧话不多，但那种紧绷的、对抗般的感觉，似乎消散了不少。

王一博吃着松饼，目光偶尔掠过对面。肖战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小口小口的，腮帮子微微鼓动，像只谨慎的松鼠。阳光落在他柔软的发顶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显得异常乖巧。

“你以前经常做？”王一博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肖战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有瞬间的飘忽，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很……很久没做了。”他似乎不想多谈过去，很快又低下头去。

王一博没有再追问。他知道调查正在进行，有些答案，他更倾向于自己去找。但此刻，他忽然觉得，就这样一起吃个早餐，似乎也不错。

早餐结束后，肖战主动收拾了碗盘，拿到水槽边清洗。王一博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阅早间财经新闻。

水声哗哗，混合着碗碟轻微的碰撞声，竟给这栋冰冷豪华的公寓增添了一丝罕见的、平淡的生活气息。

王一博的目光从平板电脑上抬起，落在厨房里那个忙碌的清瘦背影上。阳光勾勒着他的轮廓，温暖而真实。昨夜调查信息带来的冷硬猜疑，在这一刻，似乎被这寻常的晨间景象柔和地中和了。

他忽然想起那份荒唐的遗嘱——“专属遗赠”。

如果“遗赠”指的是这样一个会因为他一句随口的话而慌乱、会做出甜度过高的松饼、会在阳光下露出细微笑意的、活生生的人……那么王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保护？禁锢？馈赠？还是报复？

谜团依旧盘旋不去，但王一博发现，自己看向肖战的目光里，审视依旧，却不可避免地，掺杂了更多难以忽略的、属于个人的兴趣和关注。

那份关注，正悄然滑向一个危险而暧昧的方向。

而背对着他洗碗的肖战，感受着身后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心跳依旧有些失序。他看不懂王一博。这个男人时而冰冷莫测，时而又会流露出这种近乎平凡的温和。这种反复无常，比纯粹的冷漠更让他心慌意乱。

他攥紧了手中湿滑的盘子，指尖冰凉。那份因为早餐而产生的细微暖意，很快被更深的不安所覆盖。

他知道，有些戏，必须继续演下去。直到他得到想要的答案，或者……彻底沉沦。

阳光正好，却照不亮彼此心底最深沉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