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夜探遇险

第六章：夜探遇险

暴风雪肆虐了数日的朔雪城，终于迎来了一个死寂的间隙。

风停了，雪住了，墨蓝色的天幕如同被洗过一般，缀着几颗寒星，冷冽地俯瞰着银装素裹的大地。雪原反射着清辉，天地间一片异样的惨白透亮，能见度极高，却也更衬得万籁俱寂，仿佛所有声音都被厚重的积雪吞噬了。这种极致的宁静，反而比狂风怒号时更令人不安，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压抑，又像有无形的危机在洁白之下悄然蠕动。

听雪苑内，炭火兀自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王一博静立窗边，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长而孤寂。他看似在欣赏这难得一见的雪后夜景，实则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如弦。藏在胸口内衬的那块影阁铁牌，其冰冷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身处何等的险境，又背负着何等迫切的使命。

白日的试探如同石沉大海，肖战布下的罗网明显收得更紧，连每日的餐食饮水都多了两道繁琐的查验。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虫，看似静止，实则生机正在被一点点剥夺。时间，不再是盟友，而是催命的符咒。

必须行动，就在今夜！这异常的寂静，或许是危机，也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他敏锐地观察到，今夜院外守卫换防的间隙，比往常似乎延长了微不足道的几息。或许是连日高度紧张带来的疲惫，或许是这死寂到令人麻木的夜色让人下意识放松了警惕。这点缝隙，对他而言，已是弥足珍贵的生机。

子时刚过，朔雪城彻底沉入梦乡，唯有巡夜队伍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这座钢铁孤城缓慢而冰冷的心跳。

王一博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动作轻灵如猫。他换上一身早已备好的、与雪地颜色相近的灰白色夜行衣，用深色布条将袖口、裤脚紧紧扎起。他没有点燃任何灯火，仅凭过人的目力和对环境的熟悉，在黑暗中精准地移动到房门后，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院外，守卫的脚步声由近及远，逐渐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就是现在！

他轻轻拉开一道狭窄的门缝，身形如一道青烟，倏忽间便融入了院墙根下浓重的阴影里。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伤口处传来隐隐的刺痛，但他强行压下，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感知环境上。

他必须利用每一处视觉死角，每一片假山石的掩护，向着白日里反复推演确认的目标——城主府西北角那座废弃的角楼——潜行而去。那里是巡逻路线的薄弱点，且靠近外围高墙，据影阁线索提示，墙外某棵老槐树的树洞，便是下一个联络点。

他的云隐阁身法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即使有伤在身，移动间也近乎无声，唯有脚下积雪被极轻微压实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雪地提供的良好视野是双刃剑，既为他指路，也极大增加了他暴露的风险。他如同在光洁的冰面上行走的猎豹，优雅而警惕，每一次落脚都经过精确计算。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肖战的谨慎周密，也高估了自己在重伤未愈状态下的极限。

就在他成功穿越大半庭院，那片相对开阔、唯有几根廊柱伫立的空地近在眼前，角楼破损的轮廓已在望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致命寒意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侧后方的屋顶袭来！

不是箭矢的呼啸，而是某种更轻、更迅疾的东西！是暗器！

王一博心中警铃炸响，头皮一阵发麻。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猛地向前扑倒，顺势向左侧翻滚。一道乌黑的影子带着冷风，贴着他的后背脊椎掠过，“夺”的一声闷响，深深钉入了他前方一步之遥的廊柱上。那是一只三棱透骨镖，乌黑的刃口在雪光下泛着幽蓝，显然淬有剧毒。

不是普通的守卫！是肖战布下的高手暗哨！

他根本来不及喘息，第二道、第三道破空声接踵而至，角度刁钻狠辣，一道封喉，一道锁腿，明显是要将他逼入绝境，生擒活捉！

王一博咬紧牙关，胸腔因剧烈运动和紧张而火辣辣地疼。他身形如同鬼魅般在方寸之地急速扭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处，但一枚飞镖还是擦着他的左臂外侧掠过，衣帛撕裂，一道血痕瞬间浮现，火辣辣的疼痛直冲脑际。

不能缠斗！必须冲进角楼！那里地形复杂，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顾手臂伤痛和胸口翻涌的气血，将云隐阁保命的身法催动到极致，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向角楼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门板的刹那——

一股如同山岳倾覆、冰海倒灌般的恐怖威压，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让人窒息。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暗夜本身凝聚而成的魔神，悄无声息地矗立在角楼飞檐的最高处。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轮廓，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纹丝不动，仿佛与脚下的建筑融为一体。他微微垂首，冰冷的眸光，比天上的寒星更刺骨，正精准地锁定着楼下那个如同受惊小兽般的灰白色身影。

肖战！他竟然亲自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精准！

王一博的动作瞬间僵住，伸出的手指停滞在半空，浑身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感攫住了他。在绝对的实力和洞察力面前，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侥幸，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雪地上的足迹，轻易便被新的风雪覆盖。

肖战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俯视着一切。但随着他的出现，四周的阴影里，如同潮水般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七八道黑影，个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彻底封死了王一博所有可能的退路。先前发射暗器的暗哨也显出身形，呈合围之势，冰冷的兵刃在雪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空气凝滞得如同万年玄冰。王一博站在空地中央，孤立无援，左臂的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了浅色的衣袖，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刺目的红点。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旧伤，额角渗出的冷汗瞬间变得冰凉。

他抬起头，被迫迎上肖战那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疑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的冰冷和……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如同看穿孩童把戏般的嘲弄。

“王公子，”肖战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比这雪夜的寒风更刺骨，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度，“朔雪城的夜色，看来也别有一番风味，竟引得公子深夜不寐，踏雪寻幽？”

王一博抿紧了失血的嘴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他知道，任何解释、任何狡辩在此刻都是徒劳。

人赃并获？不，他甚至连“赃”是什么都还没见到，就已经彻底暴露，成了网中之鱼，砧上之肉。

是放弃抵抗，引颈就戮？还是……

他的目光如同困兽般飞快地扫视四周，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哪怕万分之一可能的生机。然而，肖战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同铜墙铁壁，根本没有任何缝隙可言。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死局之中，异变陡生！

一支响箭，拖着凄厉刺耳的尾音，如同撕裂帛锦，毫无预兆地从城主府外墙的方向电射而来！目标并非地上的王一博，而是直指角楼檐上那个玄色的身影——肖战！

“少主小心！”几乎同时，秦威惊怒的吼声从不远处传来。

肖战矗立不动的身形终于有了变化。他甚至连头都未回，只是握着剑柄的手腕微不可查地一动，身形如鬼魅般向右侧轻移了半步。那支蕴含着强大力道的响箭，带着尖啸，擦着他飘扬的鬓发和玄色大氅，“哆”的一声巨响，深深楔入了他身后角楼的木柱之中，箭尾因巨大的冲击力而剧烈震颤不休！

而这，仅仅是开始！

响箭如同信号，刹那间，十数道黑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动作矫健至极地从外墙翻入！他们身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手持统一的狭长弯刀，刀光在雪地反射下，交织成一片森寒致命的死亡之网。他们的目标明确无比——并非与护卫缠斗，而是如同饿狼扑食般，直取角楼下因变故而怔住的王一博！

“敌袭！结阵！保护少主！”秦威的怒吼声响彻夜空，他第一时间拔刀冲上，试图拦截扑向王一博的刺客。

原本死寂的庭院，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金属猛烈撞击的刺耳声响、愤怒的呼喝、短促的惨叫、利刃划破血肉的闷响……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彻底撕碎了雪夜的宁静。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迅猛、精准、目标明确，让肖战带来的精锐护卫和暗哨都出现了刹那的混乱。

王一博被这急转直下的局势彻底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这些人是谁？是影阁派来接应他的人？不，影阁行事诡秘，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是江南织造局派来的灭口杀手？还是……另一股他完全不知道的势力？

他僵立在原地，眼看着刀光剑影向自己笼罩而来，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就在一名刺客的弯刀即将触及他咽喉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冰冷、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是肖战！

不知何时，他已如苍鹰搏兔般从檐上疾掠而下，玄色大氅在空中展开，如同暗夜的翼展。他一把将呆立的王一博粗暴地拽到自己身后，用自己挺拔的身躯，为他挡住了最直接的攻击锋芒。

“不想死就待着别动！”肖战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和一丝难以压抑的怒火。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王一博一眼，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锐利如鹰隼，冷静地扫视着混乱的战局，评估着每一个威胁。另一只手，已然按在了腰间那柄从未轻易出鞘的长剑剑柄之上，一股凛冽的杀意，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王一博踉跄一步，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和那几乎有些粗暴的保护姿态，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恐惧、茫然、屈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绝境中抓住浮木般的悸动。

追杀者，保护者，囚禁者，怀疑者……所有的身份在这一刻诡异地交织、碰撞。

危险非但没有解除，反而因为这股突如其来的第三方势力的介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更加血腥，也更加致命。而他，这个原本只想悄然脱身的棋子和猎物，似乎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地推向了这场风暴的最中心漩涡。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