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战事再起
刚过申时,天色便已迅速沉沦,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头,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这一日的黄昏,却并非寻常的夜幕降临,而是被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黑暗所吞噬——一场数十年未遇的特大暴风雪,毫无征兆地。
起初只是细密的雪粒,敲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但不过半炷香的功夫,风势骤然加剧,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卷着鹅毛般的巨大雪片,铺天盖地地砸落。视线被压缩到极致,放眼望去,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疯狂旋转的白。
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很快便没过了门槛,封住了道路。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极致的严寒与狂暴所冻结、所吞噬。
就在这片能见度不足十步、连最耐寒的牲畜都蜷缩不动的死亡风雪中,朔雪城西北方向,百里之外的边境线上,一点微弱的、挣扎的火光,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雪幕!
一道、两道、三道!
三道粗黑的狼烟,如同垂死巨兽伸向天空的绝望手指,在狂风骤雪中扭曲、摇曳,却依旧固执地升腾而起!那是代表最紧急、最危险敌情的最高级别烽火信号!
“狼烟!三道狼烟!西北方向!”城楼上的哨兵声嘶力竭的呐喊,几乎被风雪声淹没,但那尖锐的惊恐,却如同冰锥般刺穿了朔雪城每一个将士的耳膜!
平静被彻底粉碎!
城主府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入议事厅,他浑身覆满了厚厚的冰雪,脸色青紫,眉毛胡须都结成了冰溜,如同一个雪雕的人偶。
他扑倒在地,声音因极度的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泣不成声:“少……少主!鹰……鹰嘴隘……失守了!狄戎主力……趁雪突袭!张副将……他……他血战到底……殉国了!隘口……没了!!”
“什么?!”
议事厅内,原本因暴风雪而稍作休整的将领们“唰”地全部站了起来,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惊怒、难以置信、以及深切的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每个人眼中蔓延开来!
鹰嘴隘!那可是朔雪城西北方向最后的咽喉锁钥!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阻挡狄戎铁骑南下的最重要屏障!此地一失,意味着通往朔雪城腹地的门户洞开!狄戎骑兵可以像决堤的洪水般涌进来,外围那些零散的屯田卫所、来不及撤离的边境村落,将如同待宰的羔羊,面临灭顶之灾!更可怕的是,一旦狄戎在鹰嘴隘站稳脚跟,建立起前进据点,朔雪城本身就将陷入被两面夹击的绝境!
军情急报如同催命符般接连送入。大厅内烛火剧烈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因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庞。空气凝重得如同实质,充满了硝烟和绝望的气息,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肖战“霍”地站起身。他依旧穿着玄色常服,但一股冰冷的杀意已如同实质般从他周身散发出来,瞬间压下了厅内所有的嘈杂。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锐利得如同刚刚出鞘的“朔雪”剑,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他快步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图前,目光死死钉在鹰嘴隘的位置,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暴风雪持续,我军主力难以机动。狄戎选在这个时机,是算准了我们无法快速支援。”一位鬓角花白的老将声音沙哑,带着沉痛,“好毒辣的算计!”
“必须夺回鹰嘴隘!不惜一切代价!”一名性情火爆的年轻将领双目赤红,猛地拔出佩刀,狠狠劈在案几上,木屑纷飞,“否则外围的兄弟和百姓就全完了!末将愿为前锋,誓死夺回隘口!”
“如何夺?!”另一位较为冷静的将领立刻反驳,脸色难看,“如此天气,大军如何展开?辎重如何运输?狄戎占据地利,以逸待劳,我们强攻上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只会让更多弟兄白白牺牲!”
议事厅内顿时争论再起,焦虑和绝望的情绪在不断发酵。每个人都深知,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极其凶险的绝境。一步走错,不仅仅是损兵折将,更是可能将整个朔雪城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这纷乱嘈杂、几乎要失控的边缘,肖战缓缓抬起了手。没有怒吼,没有斥责,只是一个简单而有力的手势。
瞬间,整个议事厅鸦雀无声。所有将领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聚焦在那只骨节分明、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手上,进而聚焦到肖战那张冷峻如磐石的脸上。
“鹰嘴隘,必须夺回。”肖战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重锤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绝,“但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强攻。”
他转过身,面向众将,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鹰嘴隘两侧如同鹰翼般展开的山脊:“狄戎狡诈,利用暴风雪掩护,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看似占了先机,但也暴露了他们的致命弱点——他们孤军深入,补给线在如此恶劣的天候下必然脆弱不堪,而且,他们立足未稳!”
他的目光如同冰锥,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强大的、令人信服的逻辑力量:“我们不和他们拼消耗,不和他们硬碰硬。我们要像毒蛇一样,精准地咬住他们的七寸!”
“选派军中最精锐的斥候,加上擅长山地攀爬和雪地作战的死士,混编成数支尖刀小队!”肖战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几条隐秘的、几乎不可能通行的路线,“他们的任务,不是正面击溃敌军,而是趁夜潜入隘口两侧的山脊,像幽灵一样潜伏起来!寻找机会,焚烧他们的粮草,炸毁他们的军械,刺杀他们的指挥官!我要让狄戎占领的鹰嘴隘,变成一个不得安宁的炼狱!”
接着,他的手指指向地图上隘口外围的区域:“同时,命令所有外围卫所的兵力,立刻化整为零!以什、伍为单位,依托他们对地形的熟悉,像狼群一样,不分昼夜地骚扰、偷袭狄戎的巡逻队、运输队!断其粮道,扰其军心,让他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无法巩固防线!”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朔雪城的位置,目光灼灼:“而我们的主力,则养精蓄锐,等待时机!一旦暴风雪势头稍减,立刻倾巢而出!届时,内有无孔不入的尖刀搅乱敌营,外有狼群般的游击不断撕咬,我军主力以雷霆万钧之势正面碾压!里应外合,必能一举将这股胆大包天的狄戎,彻底歼灭在鹰嘴隘下!”
这个计划,大胆、狠辣、精准至极!它完全跳出了常规战争的思维,充分利用了恶劣天候和地形特点,将敌军的优势转化为了劣势!它需要执行者拥有超凡的勇气、毅力和牺牲精神,但一旦成功,收益将是巨大的!
厅内众将听完,先是陷入一片死寂,随即,眼中纷纷爆发出狂热的光芒!这无疑是目前绝境中,唯一可能反败为胜的奇策!
“末将愿往!山地营上下,绝不辱命!”负责特种作战的统领率先出列,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
“末将麾下斥候,熟悉每一条山间小路!愿为尖刀!”斥候营统领紧随其后。
“外围卫所就交给我们!定让狄戎崽子睡不了安稳觉!”几位负责边境防务的将领也纷纷请战。
士气,在这一刻被瞬间点燃!
肖战的目光从一张张决绝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一直沉默站在他身侧后方的秦威身上。
秦威不仅是他的亲卫队长,更是军中出了名的山地战专家,对鹰嘴隘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
“秦威,”肖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由你统一指挥所有尖刀小队,执行潜入破坏任务。记住,我要的不是蛮干,是精准的打击和最大程度的混乱。活着回来复命。”
“末将!领命!”秦威“咚”地一声单膝跪地,甲胄铿锵,抬起头,眼中只有视死如归的坚定,“定不负少主重托!”
命令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全城。朔雪城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在暴风雪的咆哮声中,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一队队精锐士兵在指定的集结地点默默汇合,他们检查着弓弩、短刃、火油、攀爬工具,脸上涂着防冻的油脂,眼神冰冷如霜,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与这严寒天气融为一体的杀意。
城内的百姓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祈祷着军队能够凯旋。
听雪苑内,王一博站在窗前,尽管窗户已被积雪覆盖大半,他依然能感受到外面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极致压抑。
风雪声掩盖了许多细节,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不同寻常的金属摩擦声和短暂而有力的号令声。他的心紧紧揪了起来。鹰嘴隘失守的消息,如同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胸口。
他不懂具体的军事部署,但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战争,残酷的战争,已经无可避免地降临了。而肖战,必将身先士卒,奔赴那片血腥的战场。
傍晚时分,风雪似乎稍稍减弱了一丝,但天色已彻底黑透。
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踏着厚厚的积雪,停在了听雪苑外。脚步声的主人没有进入院子,只是静静地站在月洞门外。
王一博若有所感,快步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门外,秦威全身披挂,玄甲上覆盖着一层薄雪,眉宇间带着风霜刻下的痕迹,但眼神却如同磐石般坚定。
他看到了门缝后的王一博,抱拳,深深一礼:“王公子,末将奉命出征。城内已严加戒备,公子务必安心留在此处,静待佳音。”
王一博看着秦威,看着他身后那些在风雪中肃立、如同雕塑般的精锐士卒,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深知,这些人此去,九死一生。他张了张嘴,万千叮嘱和祝福在舌尖翻滚,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沉重无比的:“秦将军,诸位壮士……保重。盼……凯旋。”
秦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包含了嘱托、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信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大手一挥:“出发!”
黑色的身影如同利刃般,无声无息地切入狂暴的风雪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王一博久久地站在门边,任由冰冷的寒风灌入,吹动他的衣袂。他的心绪如同外面的风雪般混乱而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一次,脚步声的主人停在了月洞门外,没有立刻离开。
王一博抬起头。
肖战站在那里。他已换上了全套的玄铁战甲,猩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肩上落满了雪花。
他没有戴头盔,冷峻的面容暴露在严寒中,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更加深邃,如同蕴藏着风暴的夜空,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志和决绝的杀意。
两人隔着风雪,默默对视。风声呼啸,雪片飞舞,成为此刻唯一的背景。
没有言语,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目光中交汇、碰撞。
终于,肖战开口了。他的声音穿透风雪的屏障,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仿佛能凝固时空的力量:
“守好城,”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最坚定的磐石,牢牢锁住王一博的双眼,“等我回来。”
没有缠绵的告别,没有冗长的嘱咐,只有这最简单、最直接、却重逾山岳的六个字。这是一个命令,一个嘱托,更是一个……跨越了生死的承诺。
王一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他迎着肖战的目光,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压进心底,只吐出同样简洁而坚定的一个字:
“好。”
肖战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身影刻入灵魂深处。随即,他猛地转身,猩红披风在雪幕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高大的身影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入狂暴的风雪深处,直至彻底被无尽的黑暗与白色吞没。
王一博依旧站在原地,任由风雪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他望着肖战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窗外,是吞噬生命的严寒与未知的惨烈厮杀;窗内,烛火将他孤寂的身影投在墙上,摇曳不定。
战火已熊熊燃起,北境的命运悬于一线。他无法披甲执锐,与那人并肩冲锋陷阵,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只是这座危城中一个无力的旁观者。
他缓缓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眼中却燃起了一簇与这酷寒冰雪截然相反的、名为坚定的火焰。
这座城,那个人,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无论前方是何等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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