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书名:心泊于东经8°
作者:二恬

  冰裂纹蓝宝掀起的暗流并未在晚宴结束那天画上句点。巴黎珠宝周还在继续,巨大的玻璃金字塔下每日依旧涌动着衣香鬓影与镁光灯的洪流。但肖战敏锐地察觉到,某种隐形的目光开始落在他身上。不是那些纯粹欣赏宝石光泽的垂涎,而是一种带着解剖意味的审视,像冰冷的探头,在他带着作品走过每一个展区时,无声地描摹着他灵魂的轮廓。他知道这视线源自分歧的开端——那个把裂痕当作机械损伤解读、嗓音冰冷刺穿艺术幻境的男人。他没有回头寻找,只是脊背挺得更直,步伐落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更清晰而孤绝的回响。

  *或许他正在某个角落,拿着我的“撞坏尾翼论”去说服某个投资商?*肖战对着展柜里那枚流光溢彩的祖母绿冠冕自嘲地想,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冰冷的聚光灯打在身上,竟比巴黎腊月的寒风还冷。

  五天后,巴黎的尾声是带着香槟酒塞弹跳声响和虚假拥抱的闭幕式。设计新锐奖最终落进了一位擅长复制文艺复兴经典、嵌满碎钻和珐琅彩的老派设计师手中。肖战的冰裂纹蓝宝——那件被王一博称为“撞坏尾翼”的设计——最终未能挤进前三。聚光灯的中心,是别人捧起的水晶奖杯。肖战站在灯光稀薄的台下人群边缘,西装妥帖,表情平静,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祝贺微笑。唯有插在裤袋里的左手,冰冷的手指死死抠着一块早已被体温焐热的、棱角分明的碎冰——那是在后台无人处随手抓起的装饰冰雕崩裂的一角。锐利的寒气透过薄薄的面料刺入指腹深处,成为他此刻维持清醒的唯一支点。

  没有人看到他插在口袋里的手背上,微微暴起的青筋脉络蜿蜒着一种名为痛楚的战栗。冷意和一种更深的窒闷感攥紧了心脏。

  掌声雷动中,他转身离去。塞纳河畔的夜风比昨天更冷,挟着雨气,吹在脸上像粗糙的砂纸摩擦。他拉高羊绒围巾,裹住下巴,快步穿行过卢浮宫前被巨大玻璃金字塔映照出迷离光晕的广场。城市的喧嚣被过滤成背景杂音,只有自己空洞的脚步声敲打着耳膜。他需要回到酒店,把那块快被他的体温融化的冰块扔进洗脸池,然后放一池滚烫的水,把自己埋进去,连同这些天的紧绷和冷意都狠狠烫掉一层皮。

  直到手机的震动突兀地打破这冰封的沉默,一下,又一下,持续而固执地在他的衣袋里嗡鸣起来。摸出来一看屏幕,国际电话,署名:Garcia女士——是他西班牙最重要的委托客户,一位对东方艺术情有独钟的顶级收藏家夫人,也是他倾注了整整半年心血设计一套婚庆主石项链的甲方。

  指尖几乎带着一丝麻木和侥幸,滑开接听。他立刻调整呼吸,努力让嗓音听起来轻快而温暖:“Garcia女士,晚上好。抱歉这么晚打扰到您了吗?”巴黎此刻已近午夜。

  “不,亲爱的Sean,”Garcia女士的声音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沉重,“很抱歉在这么晚打扰你…但有一件事,我想在明天新闻发布之前,亲口告诉你。”

  肖战脚下的步子顿住了,停在湿漉漉的鹅卵石小巷口。风卷起地上的零星的落叶,摩擦着石头发出一阵沙沙声。他的心毫无预警地沉了下去。预感从来不是好事。

  “……是关于项链吗?”他听到自己问,声音有些飘忽。

  对方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像冰水灌满了听筒,一直蔓延到肖战僵硬的脊椎。

  “是的。”Garcia女士的声音艰涩,“非常非常抱歉,Sean。项目…不得不终止了。”像是怕刺激到他,她语速加快,却更显突兀,“我丈夫前天晚上…在苏黎世出了严重的车祸。虽然命保住了,但情况…复杂。一切私人事务暂停。那套项链的预付款…作为违约赔偿,你请一定收下。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在这个时刻带来这样的消息……”后面的话似乎带着哽咽,模糊不清。

  冰冷的河水似乎瞬间没顶。肖战忘了呼吸。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巴黎寒夜的湿气和冷风肆意地包裹着他,比他口袋里那块冰还要刺骨。眼前的景物扭曲、旋转,卢浮宫尖锐的玻璃塔顶在模糊的泪光折射里成了巨大的蓝色冰棱。

  “Garcia夫人……”他艰难地寻找着词汇,像破冰船在冻海上徒劳地前行,“我…我很遗憾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请…请不必担心款项的事。好好照顾您的丈夫……”

  电话那头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和背景里细微的仪器滴答声。又低声交代了几句节哀保重之类的苍白词汇,通话就在一阵仓促的忙音中断开。

  屏幕暗了下去。

  路灯昏黄的光线冰冷地铺在小巷湿漉漉的地面上,映着肖战惨白的脸。攥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Garcia夫人的抽泣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混合着巴黎冰冷的风,钻进骨头缝里。刚刚落幕的失败颁奖礼此刻像是遥远记忆中泛黄褪色的布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砸成了微不足道的碎片。

  他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在旁边的石墙上!一声闷响,劣质塑料壳碎裂的声音被夜风吞没。

  碎裂声不大,却像一根锐针刺破了某个临界点。他没有理会飞溅的残片,猛地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带着刀片般的锐利刮过咽喉,直灌入肺腑深处。胸腔剧烈起伏,肋骨处传来被冰棱戳刺般的锐痛。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在空荡无人的街巷中奔跑起来,皮鞋敲击鹅卵石的声音凌乱而急促,像是在逃离什么,又像要撞碎这窒息般的冰壳。

  终于停在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橱窗前。暖黄色的灯光映着花花绿绿的杂志和面包。他猛地推开门,里面暖气夹杂着咖啡和奶酪的混杂气味扑面而来。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酒瓶在灯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他抓过离手边最近的一瓶威士忌。廉价,标签花哨。管他什么酒,能迅速灼穿喉咙就行。

  冰凉的玻璃瓶身结着细密的水珠,握在手里却像攥着一块沉重的铅。付完钱走出便利店,拧开瓶盖,甚至没有使用纸杯,直接把辛辣的液体对着喉咙猛灌下去。火焰般的灼烧感从口腔一路烧到胃里,像强行往冰窖里倒进了一锅烧红的铁水,激起剧烈的呛咳和翻滚的恶心。眼泪被激得涌出来,混着酒液流进嘴角,又苦又咸。他靠在冰冷的店外墙壁上,身体顺着斑驳的墙面向下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蜷缩在窄窄的店招投下的阴影里。

  头埋在臂弯里,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像寒风中即将崩裂的瓦片。起初没有声音,只有剧烈抽动的肩头。直到喉间无法抑制的哽咽冲破了堤坝。

  “……混蛋!”压抑的咒骂混在剧烈的喘息和呜咽里,嘶哑破裂,砸在冰冷的地面,“…妈的…连条项链都…护不住…”手指狠狠抓着地上的碎石粒,石子摩擦皮肤的钝痛反而带来一丝自虐般的清醒。失败的评审、王一博冷酷的评判、Garcia夫人噩耗带来的窒息感……所有被压抑的情绪翻江倒海般汹涌而出,被威士忌的火焰灼烧着,蒸腾成滚烫的泪和破碎的低吼。

  巴黎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先是稀疏的几滴,砸在他滚烫的脸上,冰冷刺骨。很快,雨点密集起来,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街面,水珠顺着屋檐滴落,也在他蜷缩的腿边溅开冰凉的水花。混合着泥渍和廉价酒精气息的湿冷空气包围着他,将那个在璀璨珠宝展上挺直脊梁的身影彻底浸透、冻僵。威士忌瓶子滚倒在一边,褐色的液体混着雨水,淌湿了他价值不菲的裤腿。

  他颤抖着摸索到滚在脚边的手机,屏幕碎裂,沾染着泥污。屏幕顽强地亮着,微弱的光照亮了他湿润扭曲的面容。混乱的指尖在冰冷的、碎裂的屏幕上划动,凭着某种近乎溺水者的本能,拨通了那个在通讯录里沉寂了很久、却早已刻在潜意识深处的国际号码。

  嘟——

  嘟——

  嘟——

  漫长的忙音在巴黎寒冷潮湿的雨夜里,被单调重复着。

  酒精在血管里燃烧,像千万条细小的火舌舔舐着冰冷的四肢百骸,将神志搅成糊状的混沌。巴黎冰冷的雨丝透过廉价的伞布飘进来,打在他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清醒。手指在湿滑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徒劳地滑动,碎裂的玻璃裂痕割开了屏幕上那串+41开头的数字。

  终于,在不知拨了多少次之后,那一端漫长的嘟声中断了。寂静了一瞬。

  就在肖战那被酒精麻痹到几乎无法支撑的心脏,因为这一瞬的寂静而骤然紧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并猛地往深渊沉坠的时候——

  “Hey, this is Yibo. Leave me a message.”

  一个冰冷、流畅、带着明显德语区口音的英语机械女声。连一句多话都没有。

  忙音断掉后,取而代之的是尖锐而持续的拨号失败提示音。

  忙音。忙音。忙音。

  最后是冰锥般冷硬的:“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unreachable…”

  最后那一点酒精带来的微弱暖意,也彻底熄灭了。

  肖战坐在巴黎深夜冰冷潮湿、霓虹光在积水里倒影破碎的街沿,碎裂的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映着他苍白的脸。手机还放在耳边,听着里面冰冷重复的忙音提示。四周只有淅沥的雨声,偶尔一辆车溅起水花呼啸而过。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无声无息地砸在泥泞的地上,混进污水里。冰裂的蓝宝、戛然而止的委托、Garcia夫人的哭泣、颁奖台下的微光……一幕幕模糊地闪过,最终都被王一博那段冰冷无比的留言彻底冻结。酒劲后的疲惫排山倒海般袭来,冻雨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每一寸试图保暖的希望。胃里灼烧的酒气翻涌着恶心,被强行压抑的呜咽堵在喉咙里,最终化成一阵剧烈的干呕。他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冷湿滑的墙砖,雨水顺着发丝流进衣领,身体无法控制地发抖,像寒风中一片瑟瑟作响的枯叶。威士忌瓶倒在污水里,反射着街灯支离破碎的光晕。

   "My unanswered calls were the only light in your darkest hour."

  未接来电是你至暗时分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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