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暗箭

三天后，清河。

清谈会这地方，魏无羡打骨头里就觉得膈应。一帮人模狗样的家主，穿着最光鲜的衣服，说着最冠冕堂皇的话，底下指不定藏着多少弯弯绕绕。要不是为了帮蓝湛揪出那只暗地里的臭虫，他才不来受这份罪。

他本来想找个角落猫着，最好谁都别注意到他。可蓝忘机是仙督，位置安排在最前面，他作为“随行人员”，愣是被安排在了蓝忘机身后不远的地方，想不显眼都难。

果然，从他跟着蓝忘机进场那一刻起，各种目光就跟苍蝇似的叮了过来。有好奇的，有鄙夷的，更多的是那种带着审视和算计的。魏无羡全当没看见，大喇喇地坐下，自顾自从怀里摸出个小酒壶（里面装的是水，装个样子），又掏出几颗花生米，准备把这出大戏当评书听。

会议一开始，照例是些无聊的议题，什么资源分配啊，边界划分啊，听得魏无羡直打哈欠。他偷偷瞄了一眼蓝忘机，那人端坐在前方，背脊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各方扯皮，偶尔开口说一两句，声音冷清，却总能切中要害，让争吵的人暂时闭嘴。

“啧，真能忍。”魏无羡心里嘀咕，换了他，早掀桌子了。

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话题不知怎么，就拐到了“近期各地邪祟频发，仙门当协力肃清”这上头来了。一个嗓门挺大的家主——好像是姓姚的——率先开口，语气那叫一个忧国忧民：

“含光君身为仙督，日理万机，我等敬佩。不过，近日栎阳山村之事，听闻是含光君亲自前往处置的？真是杀鸡用牛刀，辛苦含光君了。”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可那味儿不对，阴阳怪气的。

蓝忘机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回了句：“分内之事。”

姚家主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尴尬，话锋一转，眼神状似无意地扫过魏无羡这边，提高了音量：“说来也巧，栎阳那边回报，说现场残留的阴煞之气颇为古怪，似乎……夹杂着些不同寻常的法门痕迹。不知含光君可曾查明，是何方妖邪作祟啊？”

会场顿时安静了不少，好多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向了魏无羡。谁不知道夷陵老祖最擅长跟阴煞之气打交道？这指向性也太明显了！

魏无羡心里冷笑一声，来了。他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又“喝”了一口“酒”，完全没当回事。

蓝忘机的脸色冷了几分，声音依旧平稳：“邪祟已除，乃被阴气侵蚀之妖兽。根源在于人为布设之聚阴邪阵。”

“哦？聚阴阵？”姚家主拖长了声音，一副惊讶的样子，“这可是禁术啊！是何人如此大胆？莫非……是当年温氏余孽？” 他又瞟了魏无羡一眼，意思不言而喻：某些人，跟温氏余孽也差不多。

这下，连蓝曦臣都微微蹙起了眉头。

魏无羡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所有人都看向他。

姚家主脸色一沉：“魏公子因何发笑？莫非觉得姚某所言，有何可笑之处？”

魏无羡把花生米抛进嘴里，嚼得嘎嘣响，笑嘻嘻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姚家主想象力挺丰富。看见个脚印就说是大象踩的，也不兴许是野猪拱的？”

底下有人忍不住低笑出声。

姚家主脸涨红了：“你！强词夺理！栎阳之事诡异非常，非寻常手段能为！在场诸位，除了魏公子，还有谁精于此道？”

“姚宗主。” 蓝忘机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地上，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两道冰锥，直直射向姚家主：“证据。”

姚家主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强撑着说：“这……此事还需详查，但目前看来，魏公子的嫌疑最大……”

“既无实证，” 蓝忘机打断他，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便妄加揣测，构陷他人。此为仙门正道所为？”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火气，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得姚家主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蓝忘机目光扫过全场，所有接触到他视线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他继续道：“栎阳之事，本座亲历。乃有心之人暗中布局，意图扰乱视听，挑起纷争。其手法阴毒，绝非鬼道正统。此事，本座会追查到底。”

他顿了顿，最后加了一句，声音更冷：“若有人欲借此生事，休怪本座，不讲情面。”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了。大厅里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谁也没想到，一向秉承“雅正”、很少当众动怒的含光君，会为了魏无羡，如此强硬地直接怼回去，甚至不惜放出狠话。

魏无羡也有点意外，他看着蓝忘机挺直的背影，心里头那点因为被怀疑而升起的不爽，瞬间被一股暖流冲得无影无踪。他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觉得蓝湛这副护短的样子，真是……帅呆了！

姚家主彻底蔫了，灰溜溜地坐了回去，不敢再吱声。会议接下来的气氛就有点诡异了，大家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仙督的霉头。

魏无羡心情大好，连后面那些无聊的议题都觉得顺耳了不少。他一边嗑着花生米，一边暗中观察着在场众人的反应。尤其是那几个之前跳得比较欢、或者眼神闪烁的家伙。

果然，被他发现点有意思的。在蓝忘机发话之后，大部分人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但角落里有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家伙，好像是什么小家族的代表，低着头，嘴角却似乎极快地撇了一下，带着点不屑和……阴冷？

魏无羡眯了眯眼，记下了那人的样子。

清谈会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了。蓝忘机率先起身离席，魏无羡赶紧拍拍手上的花生皮，跟了上去。

走出大厅，阳光刺眼。魏无羡快走两步，与蓝忘机并肩，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笑道：“行啊蓝湛，没看出来，你怼起人来也挺厉害嘛！刚才那老小子的脸，都快变成酱瓜了！”

蓝忘机脚步未停，目视前方，仿佛刚才那个当众放狠话的不是他。只是耳根处，又悄悄爬上了一抹熟悉的淡粉色。

魏无羡看着他这故作镇定的样子，笑得更欢了。不过笑归笑，他也没忘正事。

“蓝湛，”他收敛了笑容，低声道，“刚才坐角落那个，穿灰衣服、瘦得跟竹竿似的家伙，你认识吗？我瞧他有点不对劲。”

蓝忘机顺着他的目光回忆了一下，眉头微蹙：“欧阳氏，附庸金家的小族。近年在边陲，略有声名。”

“欧阳家？”魏无羡摸了摸下巴，“回头查查他们。我总觉得，刚才姚胖子发难的时候，那家伙在底下偷着乐呢。”

暗箭是挡回去了，但放箭的人，可能不止一个。这潭水，比他们想的还要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