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港的空气,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它并非那种带着咸鲜海风、令人精神一振的海洋气息,而是一场多种气味顽固混杂、几乎具有实体感的腐臭盛宴。那是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混合物:首先是海水自身那经年累月的咸腥,仿佛无数海洋生物的尸体在其中溶解发酵后,又被万吨货轮的钢铁船底不断搅拌翻腾上来;紧接着是那些吞吐着世界货物的巨轮喷出的浓重煤烟,黑色的颗粒混杂在湿漉漉的空气里,吸入鼻腔便带着一股灼热的金属锈蚀感;再然后,是码头工人们挥洒如雨的汗液蒸发后留下的酸馊气味,那是体力透支到极限后,从毛孔里挤压出的疲惫与艰辛,混合着廉价饭食的味道,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然而,在这些显而易见的气味之下,还有一种更隐秘、也更令人不安的气息,从这座港口城市钢筋水泥的缝隙深处,从那些看似繁华的街巷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弥漫出来。那是一种甜腻中带着腐败的气息,若有若无,却又无孔不入——那是四月末的樱花,在经历过短暂而过于绚烂的盛放后,无法承受自身生命的重量,开始急速凋零、腐烂时,所散发出的味道。花瓣不再是枝头轻盈的云霞,而是化为地面上一层湿滑黏腻的、颜色暧昧的淤泥,那甜腻是它们对盛世的最后追忆,而腐败则是无可挽回的终局。这气息,微妙地隐喻着这个庞大帝国此刻虚妄的繁荣,表面光鲜,鼓吹着“武运长久”和“八纮一宇”,其内核却早已在疯狂的扩张和透支中悄然溃烂,滋生着无数贪婪而盲目的虫豸。
温予安,此刻的身份是“山口抚子”,就站在这片嘈杂、混乱而又气味丰富的码头上。她身上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淡青色和服,料子普通,颜色洗得有些发白,但浆洗得十分干净平整,恰到好处地符合一个家境寻常、却又保持着体面的已婚妇女形象。她手里挽着的包袱也很简单,不过是几件随身衣物和微薄的盘缠,象征着她旅途的艰辛与目的的单一。林野为她精心打造的这个身份,如同为她量身定做的第二层皮肤,几乎无懈可击:一位从遥远的“满洲”历经艰辛归国,只为寻找在关东军服役中失联丈夫的可怜遗属。甚至,连她眉眼间那抹经年累月、挥之不去的哀愁与深入骨髓的疲惫,都不仅仅是伪装,而是与这个角色完美融合,成为她最自然的保护色。她的眼神望向纷乱的人群和陌生的街景时,流露出的那种茫然、期盼与隐隐的绝望,足以让最苛刻的盘问者也不忍过多刁难。
人群像潮水般在她身边涌过,喧哗声、汽笛声、搬运工人的号子声、官员的呵斥声交织成一片。就在这片混乱的声浪中,一个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从她身边极近的距离掠过。是苏明薇。她穿着一身深色的、毫不起眼的男式工装,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就像一抹被阳光拉长的阴影,快速而精准地移动。在与温予安交错的刹那,她的嘴唇几乎没有任何动作,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异常的声音,如同蛛丝般钻入了温予安的耳膜:“目标确认,田中弘,松本健司的勤务兵。习惯每周三傍晚,也就是今天,去位于码头区三丁目的‘龟吉’酒馆。有确凿情报显示,此人曾多次参与‘特别输送’任务。”
“特别输送”这四个字,在知情人耳中,带着远超字面意义的、冰冷彻骨的重量。那是指向恶魔巢穴七三一部队的暗语,意味着押送活体实验材料——那些被剥夺了姓名、编号为“马路大”的无辜生命。这简短的信息,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温予安所有用来维持冷静的屏障。她的指尖在宽大的和服袖口下,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隔着时空的尘埃,能触摸到那段被这个国家机器刻意掩埋、无数冤魂在无声哭泣的历史的冰冷体温。那寒冷,深入骨髓。
她没有看向苏明薇消失的方向,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信息的传递在瞬间完成,如同精密齿轮的咬合。温予安略微调整了一下挽着包袱的姿势,脸上那抹哀戚的神色未曾改变,脚步却带着一种符合人设的、些许迟疑却又目标明确地,向着码头区三丁目的方向移动。她需要熟悉周围环境,更需要确认“龟吉”酒馆的具体位置和内部格局。
“龟吉”酒馆,果然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藏在一条远离主干道、狭窄得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巷陌深处。巷子的地面湿滑,两旁是斑驳的木板墙和低矮的屋檐,晾晒着的衣物在微风中飘荡,滴落着水珠。酒馆的门口挂着一幅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暖帘,上面沾满了油污和灰尘,显得异常污浊。尚未走近,里面那股混合了劣质烧酒的辛辣、烤鱼腥气、男人身上的汗臭以及烟草燃烧后形成的浓重烟雾的气息,就已经像一堵无形的墙,扑面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男人们粗野的、毫无顾忌的喧哗和叫嚷声,充满了酒精刺激下的放纵与虚张声势的豪迈。
温予安在门口略微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不是鼓起勇气,而是让自己更深地进入“山口抚子”的状态。她需要表现出一种与这种环境格格不入的怯生生,却又因为某种强烈的目的(比如打探丈夫消息)而不得不踏入此地的矛盾感。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掀开暖帘,走了进去。
酒馆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昏暗,只有柜台和后厨方向透出几缕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蓝色烟雾。眼睛需要适应一会儿,才能看清里面的格局:一个长长的木质柜台,后面摆满了各式酒瓶;几张矮桌散落在厅堂里,大多坐满了穿着各式工装或军服的男人。他们划着拳,大声吹嘘着各自的见闻或“功绩”,唾沫横飞。温予安的到来,引起了几道短暂而审视的目光,但看到她只是一个穿着朴素和服、面容哀戚的年轻女子,那些目光便很快失去了兴趣,重新回到了酒碗和同伴身上。
温予安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她像一个真正不习惯这种场合的女人一样,微微缩着肩膀,快速扫视了一圈,然后选择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这个位置背靠着墙壁,侧面有一根柱子遮挡,既能观察整个酒馆的大部分情况,又不易被过多注意。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向走过来打量她的、面色冷漠的老板娘点了一合最便宜的清酒。酒很快送上,粗糙的陶制酒碗,里面的液体浑浊。她没有立刻去喝,只是用双手捧着酒碗,仿佛是为了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目光则低垂着,落在桌面上那些经年累月留下的划痕和油渍上,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早已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坐在酒馆中央位置、穿着土黄色军衬衣、面色潮红、正挥舞着手臂大声吹嘘的矮壮男人——田中弘。
田中弘的嗓门很大,带着一种底层士兵特有的、试图用音量掩盖内心空虚的夸张。他正在向同桌的几个人吹嘘自己在“满洲”的经历,言语间充满了对当地中国人的蔑视和一种扭曲的征服者快感。温予安耐心地听着,像一块海绵,吸收着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碎片,同时也在冷静地评估着目标。他的醉态,他的言行,他那种建立在压迫弱者之上的优越感,一切都符合她对这类人的想象。她在等待。等待一个最自然、最符合“山口抚子”人设的、不引起任何怀疑的接近方式。贸然上前搭讪是危险的,她必须让目标自己,或者让环境,创造出一个合理的契机。
时间在酒馆喧嚣而浑浊的空气里缓慢流逝。温予安碗里的酒几乎没动。她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偶尔因附近顾客大声喧哗而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着她是一个活物。机会,终于在她极致的耐心中等来了。田中弘大概是吹嘘得口干舌燥,或者是酒意上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拍了拍同桌人的肩膀,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便脚步虚浮地朝着通往后院茅厕的方向走去。
温予安的心脏微微收紧,但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她又在原地坐了几秒钟,然后才仿佛是不胜酒力(尽管她几乎没喝),或者是因为店内空气过于污浊需要透气,她拿起自己那个几乎空了的小酒壶,用袖子轻轻掩口,微微蹙着眉,也站起身,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她的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女性在这种场合下应有的矜持和不适,没有任何急切或刻意。
后院比想象的更加逼仄,几乎只是一个堆放酒桶、破烂桌椅和其他杂物的狭小空间。高耸的围墙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的一条,惨白的月光吝啬地投下几块光斑,反而衬得阴影处更加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比前厅更加浓重的尿臊味和垃圾的腐臭味。田中弘刚刚解手完毕,正背对着她,笨拙地系着裤腰带。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他醉眼朦胧地回过头。
月光下,温予安站在那里,身影单薄,淡青色的和服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她脸上带着一丝酒后的红晕(那是她悄悄用手掐红了自己的脸颊),眼神有些迷茫和哀婉,整个人看起来脆弱而无助。田中弘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淫邪之光。在这种地方,遇到一个落单的、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年轻女人,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几乎是一种“意外之喜”。
“喂,小姐,一个人喝闷酒?”他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凑近,一股混合着胃酸、未消化食物和酒精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
温予安恰到好处地后退了半步,脸上流露出惊慌与哀婉交织的神情,双手下意识地护在胸前,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如同秋风中簌簌发抖的树叶:“对、对不起……这位大人……我,我不是有意打扰……我只是……只是在等我的丈夫……他在关东军服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消息了……” 她的眼神像一只突然被强光惊吓到的小鹿,充满了无助和祈求,足以激发起某些男人内心那种扭曲的“保护欲”或“施舍欲”。
果然,田中弘愣了一下。“关东军”这三个字,像是一个特定的开关,触动了他内心某种基于等级和虚荣的神经。关东军,那可是“帝国荣耀”的象征,是“开拓疆土”的先锋。眼前这个柔弱女人,竟然是关东军勇士的家属?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和一种在弱者面前展示权力的施舍欲,瞬间涌上心头,将他原本那点龌龊心思冲淡了不少。他对这个“寻找英雄丈夫”的柔弱女人,戒心在酒精和虚荣的双重作用下,降低到了最低点。
“哦?关东军?”田中的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那可是为天皇陛下开拓疆土的勇士!是好样的!唉,战争时期,消息不通也是常事。来来来,别站在这里吹风了,陪我进去喝一杯,慢慢给我讲讲你丈夫的事!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他几乎是半强迫地,伸出粗壮的手,一把抓住了温予安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回了喧闹的酒馆,按在了自己刚才座位旁边。
同桌的其他人对此见怪不怪,甚至有人发出暧昧的笑声。田中弘得意地嚷嚷着:“给这位小姐也来一合酒!她丈夫是关东军的勇士!是英雄!”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通过关联而获得的、虚假的荣光。
温予安没有反抗,她顺从地坐下,脸上依旧保持着那种哀戚和不安,但内心深处,一片冰冷的海水正在缓缓荡漾。计划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酒,被端了上来。田中弘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话也越来越多。他不再吹嘘那些泛泛的“功绩”,开始具体地抱怨起他的上司松本健司如何严苛,如何不近人情,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些对军中生活枯燥的不满。温予安则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她几乎不说话,只是偶尔在田中弘停顿的间隙,用细弱的声音追问一句关于关东军或者丈夫可能下落的问题,这更刺激了田中的倾诉欲。她的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了一件事上:斟酒。
她的手指纤长,虽然经历了多年的训练和任务,但此刻刻意保持着一种柔弱无骨的姿态。每一次,当田中弘的酒杯见底,她都会适时地、小心翼翼地拿起酒壶,为他斟满。动作轻柔、顺从,仿佛是在表达感激。然而,就在这一次次看似寻常的斟酒过程中,在她宽大的和服袖口掩护下,她那经过特殊训练的手指,以肉眼难以察觉的敏捷和精准,将藏于指甲缝隙中的一小撮混合了高纯度马钱子碱的粉末,神不知鬼不觉地弹入了田中的酒杯。粉末迅速溶解在浑浊的酒液里,消失无踪。这是沈清欢为她准备的“礼物”,剂量经过精密计算,不会立刻发作致命,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体内积累,最终爆发时,带来极致的、无法缓解的痛苦。马钱子碱,又名番木鳖碱,它的可怕之处在于能剧烈兴奋中枢神经系统,尤其是脊髓,导致全身肌肉发生强直性、痉挛性收缩,将人的身体扭曲成一种极其痛苦的姿态。
酒馆的喧嚣持续着,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裡,死亡正伴随着美酒,一滴一滴,悄然注入一个罪恶的躯体。温予安看着田中弘毫无防备地将毒酒一杯杯饮下,心中没有快意,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执行必要步骤时的绝对冷静。她知道,清算,才刚刚开始。
三天后的黄昏,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脏抹布。细雨靡靡,无声无息地洒落,将横滨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灰蒙蒙的色调之中。横滨陆军军营外围,靠近公共茅厕的一片泥泞空地附近,原本的平静被骤然打破。先是几声压抑的、听起来有些奇怪的闷哼,紧接着,是一阵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无法理解的恐惧的凄厉嚎叫,随后便是杂乱的脚步声、惊呼声和骚动。
温予安撑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如同许多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的附近居民一样,远远地站在雨幕中观望。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好奇以及一丝对军营事务的敬畏与畏惧。她看到士兵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惊慌地跑动,听到军医声嘶力竭的喊叫,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惊恐。
茅厕里,景象如同地狱的缩影。田中弘倒在自己排出的污秽物中,早已气绝身亡。但他的死状,足以让任何见到的人噩梦连连。他的身体不再受自己控制,像一张被无形巨力过度拉开的弓,剧烈地反向痉挛,头部和脚后跟几乎要对折到一起,颈部和背部的肌肉绷紧得如同坚硬的岩石,条条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眶,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凝固着生命最后时刻所承受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痛苦和深入灵魂的恐惧。他的嘴巴大张着,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呐喊,但喉咙肌肉的痉挛只允许他发出一些“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肠子!看他的肠子!” 一个年纪很轻、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士兵,第一个发现了更恐怖的细节,他惊恐万状地指着田中的下半身,声音尖锐得变了调。由于极度的腹部痉挛和体内产生的巨大压力,一段暗红色的、黏糊糊的肠管,竟然从他肛门部位硬生生地被挤压了出来,拖拽在肮脏不堪、满是污物的地面上。那景象惨不忍睹,充满了亵渎肉体的诡异感。
这并非利刃切割造成的外部伤口,而是来自身体内部的、一种残酷而看似“自然”的崩坏。没有外伤,没有凶手痕迹,只有这超乎寻常医学认知的、极度痛苦的死亡方式。周围的士兵,包括见多识广的军医,都吓得面无人色,手足无措。这种死法,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不是人力所为,而是来自某种神佛惩戒或恶灵作祟的恐怖意味,比一刀毙命更能摧垮旁观者的心理防线。
雨,下得更密更急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泥泞的地面,试图稀释那些污秽和血腥,但那股混合了粪便、死亡和恐惧的浓烈恶臭,却如同有了生命般,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冲不散,化不开。
人群在最初的骚动和围观后,很快被闻讯赶来的军官们厉声驱散。军营的丑闻必须被控制在最小范围。温予安随着散去的人流,缓缓转身,准备离开这个弥漫着死亡和污秽的地方。任务已经完成,松本健司这条助纣为虐的恶犬,以一种极其痛苦和羞辱的方式被清除了。她的内心平静无波,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直到她下意识地低头,准备收起那把遮挡了视线的油纸伞。
就在那一瞬间,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淡青色和服的下摆。在靠近脚踝的位置,几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斑点,正如同邪恶的花朵般,在湿润的布料上慢慢晕染开来。那是在刚才人群混乱的拥挤中,不知被哪个惊慌跑动的士兵鞋底带起的、含有田中血液的泥点溅上的。它们太小了,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温予安的目光,却像被钉住了一样,死死地锁住了那几点暗红。它们的形状……在模糊的晕染中,竟然与她脑海中、“山田铃”那段破碎记忆里,那个被鲜血浸透的婴儿襁褓上,原本绣着的、象征着高洁与坚韧的梅花纹样,有着一种惊人而诡异的相似!
这不是刻意为之的图案,只是偶然溅上的污迹。然而,在这种情境下,在这种刚刚完成了一次血腥惩戒的时刻,这种偶然的相似,却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她层层包裹的冷静外壳。她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急速攀升,直冲头顶。这不再是一次简单的、冷冰冰的任务执行,这突然之间,仿佛变成了一种宿命的轮回,一种用鲜血绘就的、跨越了时空的、带着强烈诅咒意味的诡异对称。是那个无辜惨死的婴儿冥冥中的注视?还是她手上即将沾染的更多鲜血的预兆?
她不敢再细想,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惯有的深邃与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她加快脚步,近乎是小跑着,将自己纤细而决绝的身影,迅速融入了横滨那被雨幕笼罩的、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雨水冲刷着她来时的脚印,也暂时掩盖了这场发生在军营角落、充满诡异痛苦的死亡所引发的小范围骚动。
但有些东西,已经如同被投入看似平静的死水中的石子,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注定要波及更远、更深的地方。“山口抚子”,这个带着悲伤面具的猎手,已经成功地将第一枚鱼钩,精准地抛向了那片黑暗水域的深处。她此行获取的,将不仅仅是田中弘这条小鱼牙缝里可能藏着的、关于松本健司或“特别输送”的零星秘密,更重要的,是一种对历史书中那些微不足道、却又罪孽深重的“虫豸”进行精准而残酷惩戒的、冰冷彻骨的快意。以及……一丝被宿命和血债紧紧缠绕、挥之不去的不安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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