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老钟表厂

书名:雪落无声
作者:松奈

雪是后半夜又落起来的,清晨推开窗时,城西的天是淡青色的,像被雪洗过的青瓷碗。林叙的车停在季临楼下时,引擎盖上积了层薄雪,他正弯腰用手扫着,见季临出来,直起身笑:“今天风小,适合拍钟表厂的细节。”

季临裹紧围巾走过去,指尖触到车玻璃上未化的霜花,凉得像小时候爷爷藏在抽屉里的老怀表。“昨晚我翻到爷爷的旧相册了,”他坐进副驾,从包里掏出一本泛黄的相册,“里面有张他年轻时在钟表厂上班的照片,穿着蓝色工装,站在钟楼下面。”

林叙接过相册,指尖小心地拂过封面——硬壳封面已经开裂,边角磨得发白,里面的照片泛着旧相纸特有的黄。那张老照片在相册中间,穿工装的男人眉眼和季临有几分像,身后的钟楼还很新,砖红色的墙没什么斑驳,钟面上的罗马数字清晰得能看清纹路。“原来你爷爷以前在这里上班,”林叙抬头看季临,眼里带着点惊喜,“难怪你对‘城市记忆’这么执着,是想留住爷爷的痕迹吧?”

季临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里爷爷的肩膀:“爷爷说他年轻时是修钟表的,厂里的老座钟、怀表,只要经他手,都能走得准准的。后来厂子改制,他舍不得走,又多留了两年,最后是被我爸硬接回家的。”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他走之前还说,想再去钟表厂看看,可惜那时候他已经走不动了。”

林叙没说话,只是把相册轻轻递还给季临,又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套在他冻得微红的手上:“今天我们替爷爷好好看看,把钟楼拍得漂漂亮亮的,放进书里,就当是圆他的心愿。”

车子往城西开,路边的积雪越来越厚,偶尔能看到推着自行车卖糖葫芦的老人,冰糖壳在雪光里闪着亮。老钟表厂的大门是铁制的,锈迹斑斑的“城西钟表厂”五个字还挂在门楣上,雪落在铁门上,融成小小的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淌。林叙推开铁门时,“吱呀”一声响,像是老厂房发出的叹息。

厂区里很安静,只有风卷着雪粒落在屋顶的声响。几栋老旧的车间楼立在雪地里,窗户大多破了,用塑料布蒙着,风吹过的时候,塑料布哗啦啦地响。最里面的钟楼最高,砖红色的墙面上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雪落在藤蔓的枯枝上,像给黑色的线条镶了层银边。

“我们先去车间看看吧,”林叙扛着相机,“上次拍了钟楼的外观,这次想拍点内部的细节,比如老机床、齿轮,这些能体现厂子的历史感。”

季临跟着他走进最旁边的车间,推开门时,一股混杂着铁锈和灰尘的冷气扑面而来。车间里摆着几台老旧的机床,金属外壳上积了厚厚的灰,雪从破了的窗户飘进来,落在机床的齿轮上,让冰冷的金属多了几分柔和。季临走到一台机床前,指尖轻轻拂过锈迹斑斑的手柄,突然停住了——手柄上有个小小的刻痕,像个“临”字的雏形。

“林叙,你看这个,”季临回头喊他,声音里带着点激动,“这个刻痕,好像是我爷爷的名字!我小时候看他修表,他总爱在工具上刻自己的名字,怕跟别人的弄混。”

林叙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看——刻痕很浅,应该是用小刀慢慢刻的,岁月让锈迹覆盖了一部分,却还是能看出“临”字的轮廓。他举起相机,调整焦距,把刻痕、齿轮上的雪,还有季临的指尖都框进画面里:“这个细节好,既有历史感,又有你的回忆,放进书里肯定很打动人。”

季临站在一旁,看着林叙认真拍照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阳光从窗户的破洞照进来,落在林叙的发顶,雪粒在光束里飞舞,像无数细碎的星子。他想起爷爷说过的话:“修表要用心,每一个齿轮、每一颗螺丝,都有它的用处,少了一个,表就走不准了。”或许人和人之间也是这样,遇到对的人,生命才会完整,才会像准点的钟表一样,走得安稳又踏实。

拍完车间,他们往钟楼走去。钟楼的门是木制的,已经腐朽得厉害,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有一架老旧的木梯,顺着墙壁一直通向楼顶,木梯上积了层薄灰,踩上去“咯吱”作响,让人有些担心会随时断裂。

“我先上去看看,你在下面等我,”林叙扶着木梯,回头对季临说,“上面可能有点危险。”

季临点头,看着林叙的身影消失在木梯顶端。他在楼下等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楼顶传来林叙的声音:“季临,你快上来,这里能看到整个厂区的雪景,特别美!”

季临咬了咬牙,扶着木梯慢慢往上爬。木梯很陡,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雪从楼顶的破洞飘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凉丝丝的。爬到顶端时,林叙伸手拉住他,一把将他拉到身边:“你看,从这里往下看,整个厂区都被雪盖住了,像一幅黑白的水墨画。”

季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车间的屋顶、厂区的小路、门口的铁门,都被厚厚的雪覆盖着,阳光落在雪地上,泛着淡淡的金光。远处的城市在雪雾里若隐若现,钟楼的铜质指针在阳光下闪着光,虽然已经停了很久,却依然透着一种庄重的美感。

“爷爷以前应该经常在这里看吧,”季临轻声说,“他说过,钟楼是整个厂子的心脏,只要钟楼的指针在走,厂子就有活力。”

林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季临面前——是一块小小的怀表,银色的外壳已经有些氧化,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却依然清晰。“上次在‘知旧堂’旁边的旧货市场看到的,觉得好看就买了,”林叙说,“刚才在楼下试了试,上了弦还能走,你看。”

他轻轻拧了拧怀表的发条,“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钟楼里格外清晰,像时光在慢慢流淌。季临接过怀表,贴在耳边,听着那清脆的滴答声,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就是这样,把怀表放在他耳边,笑着说:“你听,这是时间的声音,要好好爱惜时间,也要好好爱惜身边的人。”

“这个怀表,送给你,”林叙看着他,眼里满是温柔,“就当是我们一起替爷爷来看钟楼的纪念。”

季临握紧怀表,指尖能感受到金属外壳的凉意,还有发条转动的细微震动。他抬头看向林叙,对方的眼睛在阳光下格外明亮,像雪地里的第一缕阳光。季临突然觉得,爷爷的心愿,他好像替爷爷实现了——不仅看到了老钟表厂的雪景,还遇到了一个能和他一起珍惜时光、珍惜彼此的人。

“林叙,”季临轻声说,“谢谢你。”

林叙笑了,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雪粒:“跟我还客气什么。对了,我刚才在楼顶拍了几张照片,你看。”他把相机递给季临,屏幕里的雪景、钟楼、厂区,还有一张是季临站在楼顶边缘,看着远方的侧影,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金边。

“拍得真好,”季临笑着说,“好像把爷爷的时光,还有我们的时光,都拍进去了。”

他们在钟楼顶待了很久,直到阳光渐渐西斜,才慢慢爬下来。走出钟表厂时,门口的糖葫芦老人还在,林叙买了两串,递给季临一串:“小时候我妈总说,冬天吃糖葫芦,一年都甜甜蜜蜜的。”

季临咬了一口,冰糖壳脆得像玻璃,山楂的酸甜在嘴里散开,和怀表的滴答声一起,留在了这个冬天的记忆里。他看着身边的林叙,看着手里的糖葫芦,看着口袋里的怀表,突然觉得,老钟表厂的故事,不仅是爷爷的回忆,也是他和林叙故事里重要的一笔。

车子往回开时,雪又开始下了,季临把怀表放在膝盖上,听着滴答声,看着窗外的雪景,心里格外安稳。他想起爷爷的话,想起林叙的温柔,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因为有了老钟表厂,有了怀表,有了林叙,变得格外完整。

“林叙,”季临轻声说,“下次我们再带爷爷的相册来,好不好?把相册里的照片和我们拍的照片放在一起,就像爷爷也和我们一起,看着这些美好的景色。”

林叙转过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笑意:“好啊,不仅下次来,以后每个冬天,我们都来这里看看,让爷爷的记忆,一直留在我们身边。”

季临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怀表。滴答、滴答,时间在慢慢流淌,雪在窗外慢慢飘落,他们的故事,也在这个冬天的老钟表厂里,留下了最温柔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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