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内,空气凝固如铁。
黄星立于丹陛之下,身姿如孤松挺立。他手中并无账册,只有一份誊录清晰、条分缕析的奏章。他没有声嘶力竭地控诉,只是用平静而清晰的声音,将“永盛号”与宫内修缮账目的疑点、漕粮转运的亏空、北疆军需的异常损耗,以及那位转运副使不明来源的巨额财富,一条条、一件件,逻辑严密地呈于御前。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剥开华丽袍服下的脓疮。他没有直接指认三皇子,但每一条线索最终指向的终端,都无可辩驳地汇聚向同一个方向。殿内鸦雀无声,只有黄星清朗的声音在回荡,伴随着某些重臣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和额角渗出的冷汗。
三皇子脸色煞白,几次欲开口打断,却被皇帝冰冷的目光逼退。
“父皇!”黄星陈述完毕,双手将奏章高举过头,“儿臣所言,皆有据可查。北疆将士乃国之干城,其粮饷关乎社稷安危!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此案,严惩蠹虫,以正朝纲,以安军心!”
“黄星!你休要血口喷人!”三皇子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喝道,“仅凭这些牵强附会的猜测,就想构陷本王?谁知是不是你捏造证据,意图不轨!”
“三哥此言差矣。”黄星转向他,目光平静却锐利,“账目白纸黑字,经手人签名画押皆在。至于证据真伪,父皇圣明,自有公断。倒是三哥,为何如此急切?莫非……知晓这些‘蠹虫’是谁?”
“你……!”三皇子气结,脸色由白转青。
就在殿内气氛剑拔弩张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内侍匆匆入内,神色惶恐地禀报:“陛下……宫外有一位自称邱鼎杰的士子,言有关乎国本安危的紧要之事,定要面圣陈情!”
邱鼎杰!
这个名字的出现,让所有人再次愣住。皇帝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他看了一眼跪地举奏的黄星,又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三皇子,沉默片刻,缓缓道:“宣。”
邱鼎杰步入大殿。他已褪去僧袍,穿着一袭素净的青色文士长衫,更显得身姿挺拔,风骨不凡。他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御座之上,从容下拜:“草民邱鼎杰,叩见陛下。”
“邱鼎杰,”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已还俗,今日闯殿,所为何事?”
邱鼎杰抬起头,目光清澈,朗声道:“草民今日前来,非为僧,非为俗,只为‘公道’二字。草民虽身离佛门,然佛法慈悲、明辨是非之心未改。近日京城物议如沸,皆言北疆军需之事。草民想起一事,或可为陛下圣断提供一证。”
他顿了顿,清晰说道:“约半年前,草民尚在古刹时,曾有位香客在佛前忏悔,言其奉命经办一事,心中不安。彼时他未言明何事,只透漏涉及北疆粮饷,数额巨大,且与一位‘贵人’有关,并提及‘花盛号’及漕运河道。彼时草民只当是寻常香客烦忧,未曾深想。直至近日风波骤起,草民细思恐极,或与此案有关。草民愿以昔日修行功德起誓,所言非虚。此人样貌,草民依稀记得,或可助有司查证。”
这番话,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一个还俗僧人的证言,以其特殊的身份和起誓的方式,具有一种超越寻常证据的力量!他并未直接指证谁,但却提供了一个关键的、可以追查的“人证”线索,并将时间点精确地回溯到半年前,极大地增强了黄星所呈证据链的可信度!
他选择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出现,用这样一种看似超然、实则致命的方式,为黄星送上了最有力的一击!他将自己完全置于了这场政治风暴的中心,再无退路。
三皇子一党面如死灰。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僧人,竟会在此刻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介入!
皇帝的目光在黄星坚毅的脸庞和邱鼎杰澄澈的眼神之间来回移动,良久,他缓缓站起身,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好,很好。”皇帝的声音冰冷,带着滔天的怒意,“朕的江山,朕的军队,竟成了尔等硕鼠的粮仓!真是好得很!”
“传旨!”皇帝厉声道,“三皇子禁足府中,无旨不得出!一应涉案人员,包括户部、漕运、相关皇商负责人等,即刻锁拿下狱,由朕亲自主持,三司会审!此案,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退朝!”
皇帝拂袖而去,留下满殿死寂和面无人色的群臣。黄星缓缓放下举得有些酸麻的手臂,与站在殿中的邱鼎杰目光遥遥一触。
万千言语,尽在不言中。这一局,他们赢了开局,但真正的腥风血雨,才刚刚拉开序幕。玉阶之下,虽未见血,却已弥漫开无形的硝烟与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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