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抚摸他脊背的手顿了顿，随即又继续，动作更缓，更柔。黑暗中，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空气很静，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第一次见你……”肖战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清晰，带着回忆特有的悠远，“在医院的走廊。你被王叔抱在怀里，那么小一团，裹在蓝色的襁褓里，只露出一点点发红的、皱巴巴的小脸，眼睛闭得紧紧的，睡得正熟。”
王一博没想到他会从这个角度开始，愣了一下。他对自己婴儿时期毫无印象。
“王叔把你递过来，让我抱抱。”肖战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很淡，却真实，“我吓了一跳。我从没抱过那么小的婴儿，怕摔了你，也怕碰坏了。僵着手臂接过来，你轻得像没有重量，软得不可思议。然后，你就在我怀里，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王一博脊背的某处轻轻划着圈。
“你的眼睛很黑，很亮，像两颗浸在水里的葡萄，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不哭也不闹。看了几秒，忽然嘴巴一扁，像是要哭，可最终却没哭出来，只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闭上眼睛，在我怀里蹭了蹭，睡着了。”肖战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那时候就想，这小东西，真麻烦，也……真让人心软。”
王一博听着，想象着那个画面。年轻的、或许还带着少年青涩的肖战，僵硬地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而那个婴儿，就是他自己。一种奇异的、跨越时光的连接感，让他心脏微微发胀。他把脸更深地埋进肖战颈窝，瓮声瓮气地说：“你肯定嫌我麻烦。”
“嗯，是挺麻烦。”肖战承认得干脆，手指却更温柔地梳理着他的头发，“睡醒了要喝奶，尿湿了要哭，看不到人也要哭。还总爱往我书房爬，撕我的文件，咬我的笔。”
王一博闷闷地笑出声，手臂收得更紧：“那你怎么办？打我屁股？”
“舍不得。”肖战的声音很轻，像叹息，“只能把重要的文件收高点，买一堆不怕咬的玩具给你。你撕坏了我一份很重要的合同，我也只是把你拎到一边，自己重写。”
王一博心里那点酸软更浓了。他抬起头，在黑暗中努力分辨肖战的轮廓，虽然看不真切。“后来呢？我长大了点，是不是更烦人了？”
“嗯，烦人。”肖战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抚摸他头发的手一直没停，“学会走路了，就摇摇晃晃跟在我后面，摔了也不哭，自己爬起来继续跟。
“后来，你上幼儿园，别的小朋友哭闹不肯去，你背着小书包，走到门口，回头看我，眼睛红红的，却忍着没掉眼泪，只是小声说‘哥哥放学来接我’。小学，第一次拿一百分，卷子都攥皱了，跑回来献宝似的给我看。初中，跟同学打架，脸上挂了彩，回家还嘴硬说没输，晚上却偷偷跑来让我给你上药……”
肖战的声音平缓地叙述着，那些遥远的、琐碎的、被时光蒙上柔光的碎片，在他低沉的嗓音里，一点点拼凑出王一博成长的轨迹。每一个片段里，都有他的身影。或近或远，或清晰或模糊，但从未缺席。
王一博静静地听着，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很大。这些事，有些他记得，有些早已模糊。但从肖战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带着温度，将那些褪色的记忆重新染上鲜活的色彩。原来，在他未曾察觉的岁月里，肖战的目光，一直这样沉默地、细致地追随着他。
“再后来，你长大了。个子窜得很快，声音变了，轮廓也硬朗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时时刻刻粘着我，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秘密，自己的……心事。”肖战的声音几不可查地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涩意，“看着我时，眼睛里除了依赖，多了些别的东西。我会……开始感到不安。”
王一博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知道肖战在说什么。那些青春期的、朦胧而汹涌的悸动，那些连自己都理不清的、对“哥哥”超越亲情的依恋和渴望，那些小心翼翼隐藏却总会泄露的眼神和触碰……原来，肖战都感觉到了。
“我告诉自己，那是错觉，是你长大了，开始叛逆，开始寻求独立。”肖战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醒，也格外疲惫，“所以我试着推开你，用更严格的要求，用更冷淡的态度。送你出国，是觉得，离得远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或许就能淡了，对你，对我，都好。”
“可是没有，对不对？”王一博小声问，声音带着哽咽。他想起那三年分离的煎熬，想起越洋电话里肖战克制的问候，想起视频时自己拼命想从对方平静表情下捕捉一丝波澜的徒劳，想起每次假期归来时，肖战看似平静眼眸下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东西。
“没有。”肖战回答得简洁，却沉重。他收紧了手臂，将王一博更密实地拥进怀里，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非但没有淡，反而像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听到你交了新朋友，心里会莫名烦躁。看到你视频里露出一点点不开心的神色，会整晚睡不着。知道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病，却不敢打电话问得太频繁，怕泄露太多……我知道，我完了。”
他闭上眼，将脸埋进王一博柔软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清甜的气息混合着情事后的暖腻，像毒药，也像解药。
“再后来，我病了。查出来的时候，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幸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幸好，还能用‘为你好’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把你推得更远。”肖战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深切的痛楚和自嘲，“我是不是很自私？又懦弱，又自私。”
“不是！”王一博猛地抬起头，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觉到他情绪的激烈。他摸索着捧住肖战的脸，指尖触到他微湿的眼角，心里狠狠一揪。“不是自私！你只是……只是太在乎我了，怕拖累我，怕我后悔……” 他的眼泪滚落下来，砸在肖战脸上，滚烫，“是我不好，是我太笨，没能早点明白，没能早点……更勇敢一点。”
肖战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送到唇边，很轻地吻了吻他沾着泪水和颜料的手指。“不怪你。是我……没控制住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更哑，“最后还是把你拖进来了，拖进我这潭……快干了的死水里。”
“不是死水！”王一博用力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他俯下身，胡乱地吻着肖战的脸，眼睛，鼻梁，嘴唇，吻去那些湿意和苦涩，“你是我的海，是我的光，是我的命……没有你，我才真的会干涸，会死掉……”
他的吻毫无章法，带着咸涩的泪水和灼热的爱意，语无伦次，却字字发自肺腑。肖战的心，被他这番哭诉和滚烫的亲吻，烫得又疼又软，那片荒芜的冻土，仿佛被这炽热的泪水彻底浇透，有了融化和复苏的迹象。
他回应着这个混乱的吻，手臂收紧，几乎要将怀里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才稍稍分开，额头相抵，呼吸交融，分享着彼此眼泪的咸涩和爱意的滚烫。
“傻子。”肖战叹息般低语，拇指轻轻拂过他湿漉漉的脸颊，“我的小傻子。”
“就傻，就傻……”王一博带着浓重鼻音耍赖，重新窝回他怀里，手臂紧紧环着他，脸贴着他微微汗湿的胸膛，听着那里沉稳却略显疲惫的心跳，“反正这辈子就赖定你了，你别想甩开我。”
“嗯，甩不开了。”肖战低声应着，手掌在他背后轻轻拍着，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后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睡吧，很晚了。”
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肖战的安抚太有效，也或许是身体极度的疲惫终于占了上风，王一博的抗议声渐渐低下去，眼皮越来越沉。他在肖战有节奏的轻拍和令人安心的心跳声中，意识一点点模糊，最后彻底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肖战却没有立刻睡着。他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怀中人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和真实的重量。
身体的疲惫和不适是真实的，激情过后的虚脱感也一阵阵袭来。但他心里那片因为病痛和绝望而冰封的荒原，却因为今晚这场彻底的交付、倾诉和眼泪，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泉流，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低头，在王一博光洁的、还带着泪痕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的、不带任何情欲的吻，珍重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然后，他也缓缓闭上了眼睛。手臂依旧环着怀里的人，将他完全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冬夜漫长。但怀中的温暖如此真实，如此踏实。
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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