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公寓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空气净化系统低声嗡鸣,一切都显得井然而冰冷。但某种东西已经改变了,如同精密仪器内部出现的一道微小裂痕,虽然肉眼难辨,却足以让整个系统运转时发出不同的音调。
高途颈后的新保护环是一种更轻便的合金,边缘与皮肤贴合得几乎完美,但其内部集成的监测模块,像一只无形的眼睛,时刻追踪着他的生理数据。他知道,自己每一次心跳加速、信息素微澜,都可能被实时传送到花咏的终端上。
花咏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完全视若无睹的“收藏”,而是多了一种审视般的“观察”。他依旧很少与高途交流,但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评估和考量,仿佛在重新判断这件“藏品”的潜在风险和剩余价值。
高途安静地接受着这一切。他按时吃饭、休息,在允许的范围内阅读花咏书房里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大多是关于经济、政治和生物科技。他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可能帮助他理解这个囚禁他的世界规则的知识。他的眼神比以前更加沉寂,那场自毁式的反抗似乎耗尽了他所有外露的情绪,只留下内里冰冷的核。
他记住了花咏的话:“试着用你的脑子。”
沈文朗和盛少游果然如花咏所说,沉寂了下来。他们没有再贸然联系或出现,花咏施加的惩罚像两道无形的枷锁,让他们不得不暂时收敛。但高途知道,这种平静只是表象。利益受损带来的不满,以及对他状况的担忧(或者说,对“资产”状况的担忧),只会在地下酝酿、发酵。
机会出现在两周后。花氏家族旗下的一家高端生物科技实验室举行落成典礼,花咏需要出席。这次,他没有要求高途同行。
“你留在家里。”花咏离开前,只平淡地交代了一句,甚至没有多看高途一眼。
高途顺从地点头。他知道,这是花咏对他“稳定性”的又一次测试,也是对他上次“意外”后的一种变相禁足。
然而,花咏离开不到一小时,公寓的内线通讯器便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沈文朗的名字。
高途看着那个名字,眼神平静无波。他等了片刻,才在通讯即将自动挂断前,接通了。
“小途。”沈文朗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腔调,但仔细分辨,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还好吗?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谢谢文朗哥关心,我很好。”高途的声音轻而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就好。”沈文朗顿了顿,似乎斟酌着词句,“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和少游都太冲动了,没想到会给你带来那么大的伤害。”
高途没有回应他的道歉,只是沉默着。
沈文朗的沉默持续了几秒,然后语气变得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小途,我知道你待在花咏身边并不快乐。那个保护环……他把你看守得太紧了。这不该是你的生活。”
高途的指尖轻轻蜷缩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像是一个最耐心的垂钓者。
沈文朗似乎将他的沉默理解为了动摇,压低声音道:“环屿港的项目对我很重要,花咏的搁置让我损失惨重。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自由。我可以安排……更安全的方式。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更舒适、更尊重你的地方。”
他抛出了诱饵。一个关于“自由”和“尊重”的承诺。
高途的嘴角在沈文朗看不到的地方,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带着冰冷的嘲讽。更舒适的地方?不过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牢笼罢了。沈文朗的“尊重”,建立在对他信息素和“珍宝”价值的渴望之上,与花咏的“收藏”并无本质区别。
但他没有戳破。他只是用一种带着细微颤抖和不确定的声音,轻轻反问:“真的……可以吗?文朗哥,我……有点害怕。”
这声“害怕”,恰到好处地满足了沈文朗作为Alpha的保护欲和掌控感,也进一步麻痹了他的警惕。
“当然可以,相信我。”沈文朗的声音更加柔和,充满了安抚的力度,“我会处理好一切。你只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花咏不可能永远把你锁在身边。”
他又叮嘱了几句“保重身体”、“小心行事”,便结束了通话,似乎担心通话时间过长会被监测到。
高途放下通讯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沈文朗的提议在他意料之中。这个人擅长迂回和算计,试图用“温情”和“承诺”来撬动他。
那么,盛少游呢?
他没有等太久。下午,一份特殊的“礼物”被送到了公寓。不是通过正规渠道,而是由一个穿着某家高端餐厅制服的服务生送来,声称是“盛先生预定的定制餐点”。
管家检查了餐盒,确认没有危险物品后,才交给了高途。
餐盒很精致,里面是几样看起来美味可口的点心。但在餐盒的底层,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硬纸片。高途拿起纸片,展开。
上面没有文字,只有用粗犷笔触画着的一幅简易地图——一条标注着出口箭头的路线,终点是一个军用港口的简略符号。地图旁边,画着一把匕首,匕首下方,是一个时间戳:三天后,凌晨两点。
简单,直接,充满了盛少游的风格。
他没有虚伪的承诺,只有赤裸裸的行动计划。他在告诉高途:时间,地点,方式,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敢不敢来?
高途将纸片攥在手里,冰冷的硬质纸张边缘硌着他的掌心。
沈文朗的“机会”,盛少游的“路线”。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在他身上打开缺口,将花咏建立的平衡撕开。
他将餐点原封不动地放回餐盒,然后拿着那张纸片,走到了书房——花咏的书房。通常情况下,他不被允许单独进入这里。
书房里弥漫着花咏身上那种冷冽的信息素味道,混合着旧书和皮革的气息。高途走到花咏那张宽大的黑檀木书桌前,将那张画着地图的纸片,平整地、端正地放在了书桌的正中央,一个花咏回来绝对无法忽视的位置。
他没有留下任何言语,也没有做任何标记。
这是一个选择,也是一个试探。
他选择了将盛少游的计划,直接暴露给花咏。
为什么?
首先,这符合他目前“安静”、“顺从”的伪装,像一个受到惊吓后寻求“主人”庇护的宠物。他在向花咏示弱,表明自己无意接受盛少游的“邀请”。
其次,这是在向花咏传递一个信息:盛少游的“莽撞”依旧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他需要花咏的“保护”来应对这种直接的威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要加剧花咏和盛少游之间的对立。沈文朗的算计是暗流,而盛少游的行动是明火。将明火引向花咏,能更快地消耗他们的力量和耐心。
做完这一切,高途平静地离开了书房,仿佛只是进去放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当晚,花咏回来了。
他径直走进了书房。高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似在阅读,实则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书房的方向。
他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动静,花咏总是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声音。
大约十分钟后,书房的门开了。花咏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那张纸片。他走到高途面前,将纸片递到他眼前。
“解释。”他的目光如同冰锥,锁定在高途脸上。
高途放下书,抬起头,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慌乱和一丝委屈,他微微避开视线,声音很低:“是……是今天下午,随着餐点一起送来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敢……”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将一个受到胁迫、无助可怜的Omega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花咏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高途维持着低头的姿态,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
最终,花咏收回了目光,将那张纸片随手扔进了旁边的电子粉碎机。纸片瞬间化为细小的粒子,消失无踪。
“做得对。”花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以后收到任何类似的东西,直接交给管家。”
他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对盛少游的行为发表任何评论。但高途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结束。花咏的平静,往往是风暴的前兆。
果然,第二天,高途从管家偶尔泄露的只言片语和新闻的边角料里得知,盛家在某项关键军工订单的审核上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而推动这层阻力的,隐约指向了花氏的影响力。同时,盛少游本人似乎也因为“违反内部条例”,被暂时停了职。
花咏的反击,依旧精准而狠辣,直接打在盛少游的权势根基上。
高途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如织的车流。
沈文朗的诱饵,盛少游的计划,花咏的惩罚……他如同一个站在风暴眼的舞者,在无声的战场上,利用他们之间的欲望和矛盾,小心翼翼地拨动着命运的丝线。
他没有动用任何暴力,也没有再次伤害自己。他只是传递了一张纸片,说了几句谎言。
但效果,却比上一次惨烈的自毁,更为显著。
他摸了摸颈后冰冷的保护环,感受着其下监测模块的微弱脉冲。
用脑子……
他似乎,开始摸到一点门道了。
这场棋局里,他这枚弃子,或许真的能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一条通往毁灭,或者……通往另一种可能的,布满荆棘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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