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塔其中一层最为华贵,举世罕见的寒骨做穹顶,无暇美玉为饰,掐丝其中的七宝珐琅铺就置地,灯火盈盈一闪,整间屋子仿若琉璃堆砌而成,流光溢彩,不似凡人住处。
这样精妙的心思与显然易见的偏爱,自然是王赐予圣子的。
赤脚踩在地上,凉意袭来,王一博微微皱眉,很快适应了。
从前肖战总是和他说,要穿着鞋子走路才好,不然会受了寒,可是如今他真的遭受风寒,又不见肖战来关心他。
国事繁忙,那人已经足足三日未曾来。
肖战不来,那些可爱的花草树木也失去了吸引力,他平日最爱的羽蝶花也不香了,最好看的银线菊也不再清丽漂亮,最爱扯着肖战的袖子,枕树而眠的小心思也没有了,好像肖战不来与他共度几个时辰,许多事情都没了意义。
“圣子,紫宁姑娘给您做了新衣裳,您——”
王一博依旧站在窗边,眺望远处的风景,他看得入迷,未曾听到西冥的话,只是一手撑在栏杆上,一只脚伸出栏杆,朝脚下的虚空晃晃,跃跃欲试。
好想飞起来。
飞起来的感觉,比枕着树睡着还要好。
就像是踩在云上,身后的翅膀不必再遮遮掩掩,而是轻快的舒展开来,舒展至宛如彻底开放的花朵,不必想着要费力扇动翅膀才能飞起来,反而像是风和空气都偏爱他的展翅,于是轻轻的,曼丽缱绻的将他托起来。
徜徉于风云或林间,都让他安逸舒适。
“您方受了风寒,不该踩在地上。”
想的出神,王一博被忽然出现的西冥吓了一跳,肖战派来照顾他的人总是多多少少带着点奇怪的意味,就比如这位副将,平时总是能听说他的英勇事迹,好像他多么武功盖世一样,可真正武功盖世的人,怎么会总是偷偷摸摸的出现。
“你来干嘛?”
“给您送衣裳,新做的。”
十余岁的圣子养尊处优,早习惯了这样的优待,对着罕见的布料也没觉得多欣喜,只觉得颜色还不错,不再看风景,而是转身,微微张开手。
“那换上吧。”
“是。”
养尊处优的圣子,新衣裳从来都是旁人帮着穿的,倒也不是自己不会穿,只是习惯了被人照顾,就连平日里不爱穿鞋子,都要肖战亲自屈尊。
对于五大三粗的西冥来讲,帮人更衣着实是一件技术难题。
且不说他们的圣子有多么娇贵,半分马虎不得,为了符合圣子的身份,紫宁将这件衣裳做的好生繁复,习惯了金戈铁马的生活,自是不适应这样的精细活,尤其是,这还是他第一次为旁人更衣,不由得屏住呼吸,好生紧张,就连额角也沁出汗珠。
轻薄的衣带绕在指尖,让人不由得绕出几分旖旎心思。
被呵护着长大的圣子不再是从前的小孩子,身量比他记忆中高了许多,已是少年人的风姿,隔着上好的布料,看得出腰线的窈窕,又单纯可爱,带着被娇养出的矜贵,气质出尘,如一尘不染的小仙子。
“你要勒死我啊。”
略带不满的声音传来,西冥恍然醒悟,后退了几步,再不敢抬头去看。
他似乎终于参透一二,王偏爱圣子的缘故。
从前只以为,神明赏赐不过是王随意找出的借口,为着战乱后的平定民心,做出神赐之景,可如今看,也许圣子当真是神明的赏赐。
若非神明之赐,怎会美好如斯,对于这般易碎纯净的美,就该如王这般,小心翼翼的藏着,娇养着,对美的向往,怜爱,与呵护,这是人生来的本能。
“你看我干嘛?”
心生异念的人自知僭越,仓皇低头。
“您该穿上鞋子。”
为何所有人都要和他的鞋过不去呢?王一博索性不再挣扎了,转而坐到床榻之上。
“那你给我穿。”
屋外。
紫宁站的有些腿麻。
原本是来陪着王看圣子,可是因着屋里两个人的谈话未曾完结,王已经站到自己手中那碗药由暖转凉,还是不肯进,脸上的表情也不大好看,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心思,还是说……已然在意到了不许旁人和圣子亲近的地步。
虽说王来寒光塔的时候脾气都很好,可王依旧是王,是以铁血手腕与雷霆气势叱咤风云的人物,旁人琢磨不得的。
屋内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
“喂,你轻一点行不行?”
“末将没有经验……”
“那就不穿了。”
“不行!王说了,您不能不穿鞋子,被瞧见了,我们是要挨罚的。”
“你好烦啊。”
那碗药已经凉透了。
她的腿也全麻了。
紫宁试探着开口。
“奴婢去将这药热上一热吧,圣子从不喝凉药的。”
王依旧眉头紧锁,将那碗漆黑的药放回托盘之中。
“孤明日来。”
“是。”
不是上来的时候还满心欢喜,怎么又明日来了?王的心思果然易变,比天气还要难预测。
可说着明日来,两人都谁也没动,紫宁是因为王没挪步而不敢妄动。
“平日里,也这般?”
紫宁自诩在王身边待得久,可也揣摩不清“这般”是何意?这是哪般……只是正常的相处罢了,难不成一直有哪里僭越了圣子,而他们未得知?
“平日……奴婢照顾得多一些,西冥将军往往在外守护,或与塔内操劳它事,并非日日去到圣子身畔,只是近日里,您不常来此,圣子总是闷闷不乐的,还染了风寒,于是值事者会格外注意些。”
“任性。”
肖战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心思,敛袖离去。
走之前亦不忘提示一句。
“药不必热了,重熬一碗,他不喝凉药,也不喝热过的。”
“是。”
视线中的人渐行渐远,紫宁才松下一口气。
可说好了明日来,可夕阳西下,肖战又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堆侍从,为首者捧一金丝笼,罩着红布,看不出其中有什么。
等小憩的人悠悠醒转,被床边坐着的肖战和地上罩着红布的笼子吓了一瞬,复而平静。
“你来了干嘛不叫我起来,吓到我了。”
肖战来探他的额头,道:“患风寒,该好好睡一觉,这样第二日病就好了。”
王一博的视线全在那笼子上,任凭肖战将手贴在他额上,并不反抗。
“那是什么啊?”
“揭开就知道了。”
卖弄玄机对王一博是管用的,于是坐直身子,去够那块红布。
里面是只白绒绒的小猫,毛色洁白如雪,一尘不染,一双湛蓝的猫儿眼温顺的望着他,小小一只,是恰好可以抱在怀里的尺寸,肖战打开笼子,那小猫极其灵性的朝王一博走过去,被人抱起后也不恼,只用柔软的头在他怀中微蹭。
“知道你近日待得闷了,便给你寻来一只小宠物,可喜欢?”
王一博被怀中冲击感十足的小生灵可爱到失语,猫儿好软,又好乖,像一团软绵绵的小白云。
“喜欢。”
他低头,学着猫儿蹭他袖子的模样,也在小猫的头上蹭一下。
“好可爱。”
肖战微微眯眼,嘴角养出几分宠溺的意味,似乎在辨别同样纯真又柔软的人与猫,哪一个更可爱一些。
“它还没有名字呢,你是它主人,你来想一个。”
“真的啊?”
王一博的手这会已经黏在了小猫身上不肯放下,抓抓揉揉,看着是喜欢得不行。
此时,天际的云缥缈柔软,纯白如雪,象征吉祥的仐擎鸟忽然掠过,直向天空飞去,像是要钻进渺远的云层中。
怀中真切的柔软与温度,第一次压过了想要飞行的欲望,王一博看看云,又看看怀里的小猫,冥思苦想了好一会,抱着看还不够,干脆把猫儿捧起来,对视。
“叫小云好不好啊?小云?”
“喵。”
一声微弱的应答,猫咪的主人全当小猫是答应了,就这样定下了名字。
“这几日有些忙,你可好些?”
“好多了。”
揉着怀中的猫儿,王一博忽然心思一动,面色严肃的问道:“肖战,我是不是不是人的孩子。”
“何出此言?”
“我有翅膀,我是不是……鸟和人生的,鸟人或者妖精之类的。”
这疑问在他心中盘亘了许久,这会抱着一个小猫,便忍不住要去想自己的身世,肖战哑然。
“人和鸟如何能生育?”
“……不知道。”
王一博很丧气的抱住怀里的小猫,他那里知道人和鸟如何生育呢?只知道正常人是不会如他一般长出翅膀,甚至能飞得比鸟还要高的。
“孤说了,你是神的恩赐,与旁人不同也是正常。”
眼看着王一博仍旧纠结于自己的不同,并不相信他的解释,肖战只得作出逗猫的模样,指尖点点小猫的脑袋,又去点点王一博的小脑袋,玩笑道。
“它是小猫,你是小鸟。”
“它叫小云,你叫小博。”
被戏谑的人有几分窘迫,回道:“你是人,要我叫你小战吗?”
眼看着圣子越发没规矩了,直呼名讳尚不够,还要这般戏称他,肖战却不恼,甚至如画的眉眼中多了几丝清浅笑意,如墨色入池,缱绻蔓延,温柔晕染开来。
“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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