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初婚璧人便安稳度日,只等待着能归隐山林的那一日,可困在金丝笼子里的小鸟人坐不住的,一个人时,只觉得身畔又冷又闷,趁着一日清闲,方等到肖战离开了寝殿,便拉着西冥,要去找那有七个柱子的地方,去看看他的来处。
西冥犹豫了许久,捱不住心上人的恳求,事实上他已记不大清那地方在何处,王并不许他们靠近,他与紫宁也未曾过问。
只依稀记得,那处入口伏着一隅宝柱,铺陈镶嵌做饰的宝石已然沧桑褪色,如残垣断壁一般。
算好时间,来时需得用上未跋涉过的千里良驹,归时亦然,圣子娇贵,经不得千里马的一路颠簸,于是千里良驹只能沦为行车载具,等到了那处隐秘的深山之中已然累死,许是因自己成了车夫载具,怄气而绝的,也未可知。
将人领到大致的地方,西冥小心翼翼的想要拨开面前,足有成年男子身量般粗壮的藤蔓,那藤却纹丝不动。
密密麻麻交织如屏障的藤后,该是密林的入口,入口于山峦之中,山峦几乎高耸入云。
行军打仗的经验让西冥善于记忆地形,可此处堆叠着丛生的植被,或厚重粗糙,或带有毒刺,如同天险一般,从前来的那几次,他也只在外遥遥的看着,如今对这些植物束手无策,这山峦之中究竟有什么秘密,他不得而知。
“您,稍稍记事之后,末将再未和王来过这里,罕有人至,这一行恐是进不去了——”
原本寂静的密林被忽现的羽翼散开的声音惊扰划破,栖息古树上静静观赏的仐擎鸟也被风声惊扰,却不肯离开,只盘旋在上空,树叶簇簇,西冥回头去看,心神未定。
洁白的羽翼在长空下轻展,如云般轻巧灵动,似是毫不费力的将人托起。
心下的震惊久久不散,西冥甚至有了叩拜的冲动,因着惊讶,无心责想自己的奴性。
或许王上没有将圣子作为安抚民心的借口,圣子,当真的神的恩赐,不然怎会长出翅膀,如神般圣洁。
“我好像记得这里。”
冥冥之中似有强烈的召唤感,半空中的人毫不费力的飞过藤蔓,喃喃自语的话从空中飘下。
“可如果我是这里来的,肖战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西冥从宛如神迹的震撼中回醒。
“圣子!既然、既然王上不曾告诉你,我们还是尽快离去吧,或是,先问清楚来龙去脉,再与王上一起进这密林也好,无故进入,恐此番凶险。”
多年的征战沙场,即使是如今不再带兵打仗了,警觉不改,只觉得那林子里有隐隐的死气作祟,沉寂得很。
半空中的人微微颔首,却并不肯落地。
“可是我想进去,你若怕我危险,不如回去将肖战找来吧,我也觉得不该进去,可总觉得这里很熟悉。”
甚至熟悉到让他控制不住变出翅膀来,就像是……前世来过。
“我必须得进去看看才行。”
心知圣子生性执拗,话至如此,再无转圜回旋的余地,可却总是这样单纯,让他这样坦诚的回去找王上,不止牢狱之灾难免,甚至不知他还能否有命……再见自己的心上人一面了。
不得他继续规劝,原本安静的,如手腕般粗壮的藤蔓忽然发难,从古树的身后暴涨,缠绕住半空中的圣子,动作却并不粗暴,而是丝丝绕绕的缠了个茧,将人向里拉去,速度之快,甚至于人眼无法辨别。
此时苟且离去,也是能偷生的。
可那念头不过在他脑中似乎不过闪了片刻,待到他清醒下来,已然又跑死了一匹千里良驹,仓惶入殿,一五一十告知王上。
萤烛之辉不足以为人照耀,那便甘愿让位与日月,这便是他此时,唯一力所能及的。
王上似乎并不惊讶,帝王之思悠远,许是早已料到了早晚会有这一日,即刻策马,翌日,又亲自将人抱了回来。
怀中人宛如安睡一般,安稳祥和,只是原本是霜雪一般纯白的发丝,如今竟然乌木般黑漆,更映的粉面似雪。
紫宁看得怔住,恍惚间竟忘了行礼。
“不听话。”
王上对着沉睡的圣子感叹,手背轻抚上那人的脸,眸色复杂深沉。
“找国师来。”
榻上人容色不可方物,静默无声,王亦是俊郎柔情,宛如画中美景,怔住的婢子听到这一声,方才恍然大悟,王是在与自己说话。
“是。”
那国师不知道活了多久,胡子眉毛都是白的,紫宁曾经和新来的小姑娘一起,暗戳戳的议论国师是不是老妖精。
几个时辰后,寝殿周身建筑神神秘秘的贴满古怪符咒,将门窗封的严严实实,却并不能阻止侍从们进入,古怪得很。
松水香袅袅盘旋,烟雾朦胧,青烟轻柔绕指,那是森林中复杂的香气,类似些许碾碎的枯草,绕木而生的坚韧的藤,酸涩清爽的浆果香气,恍惚间忆起旧事。
“还是同从前一样,半分都不肯安稳。”
不过若是安稳了,倒也不是他的心上人了。
平时总是嫌弃着他年岁太过,却忘了他们初次相见时,不苟言笑的王也是十几岁的少年郎。
彼时,“天梯”尚未落败成如今断壁残垣的模样,年少的肖战按照地图上所画踪迹,一路寻觅至入口处。
战乱纷扰,国力早不足以支撑。
尚是储君的肖战不得不秉承父命,按照王祖留下的指示,来寻能“曾举倾国之力留下的宝藏,可稳后世五百年太平”的宝物,将信将疑的顺着地图一路跋涉过来,竟也真的被面前巍峨入云的山镇住。
入口处是密不透风的藤蔓,肖战试着掰动那藤,茂密的植被纹丝不动,于是只能细细翻动手中地图,另寻它法。
“还需王族之血……”
抱着试探的心理,肖战拔出腰间匕首,轻刺指腹,藤蔓便倏忽闪开,为他让出一条不算宽敞的路。
沿着小路走上一炷香的时间,更是惊骇到默然。
原本他该是身在山中,可眼前却看得见光,那是日光,遥遥的从天边散出暖意,脚下铺陈着纯白色的台阶,平缓向上,该是那“天梯”,不可见终点,仿佛能让人一路走进云里。
可山的内里怎会有日光与白云?储君年纪尚小,心中难免起疑,甚至觉得莫名震慑,这眼前一切便如同神话一般,滴血便可让藤蔓让路,山中有云色日光,肖战被那光照得发晕,极力想压下心中飘忽的不真实感。
他踩在第一个台阶上。
国力几乎消耗殆尽,邻国求助亦无援,约莫再负隅僵持三月左右,王城必破。
他是王储,有必须肩负的使命。
来找祖先的宝藏,也总好过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如今便只能寄希望于王祖留下的“地图”,哪怕此处诡异而神秘,最多,也只是拼上这条命而已,不然待到王城破,他亦不得苟活。
踩上天梯的第一阶瞬间,肖战却莫名安定下来。
向前,他倒要看能如何。
一路向上,不曾回眸,每登上一阶,身后的土地便离得远一阶,久而久之,肖战甚至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云层就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他身后,该是什么样子?
强忍住回头的欲望,肖战生怕是一不小心,便会跌个粉身碎骨。
一鼓作气,继续登那看上去漫无尽头的天梯。
愈发向上,便愈发冷起来。
直至脚下平缓,再无可登之处。
肖战微怔,甚至于不敢踩上面前那平坦的“地面”,或者说是云层更为妥当。
试探着踩在云上,脚下是极柔软的触感,隔着弄凌绸缎的靴子底传来,就像是……踩在人的身上,柔软到不可思议。
“喂!”
肖战被吓了一跳,悻悻的收回脚。
坏了,好像真的是个人。
可这云层之上,怎会有人?!?!
“你干什么?你看不到我在这里睡觉啊!”
纯白色的羽翼如云朵般柔软,轻轻一挥,露出翅膀下掩着小憩的人,明眸如星,带着被惊扰美梦的愠怒和小小的懊恼,将王储看得愣住。
“你是哪个,我没见过你啊。”
“我是——”
寻常人怎会生出如鸟一般的翅膀,美则美矣,此情此景带来的震撼也是不容忽视,肖战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却忽视自己是在遥遥的万丈天梯之上,踩空。
心善的小羽人伸手拉住蠢笨人类,却反被人类压在身下,不满的抗议:“你压到我的翅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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