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的车驶出地下车库,汇入主干道车流。她没有直接去公司,而是绕了一圈,把车停在写字楼后巷的临时车位。她坐在驾驶座上,手搭在方向盘边缘,目光落在前方斑马线不断移动的人影上。
手机震动了一下。林助理的消息跳出来:“顾家中医馆昨天收到一笔三十八万的汇款,付款人署名是您。”
她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方,没点开详情。三十八万不是小数目,但她账户里没有这笔支出记录。她立刻打开银行App核对个人流水,逐条翻查近两天的转账明细。没有。一笔都没有。
她拨通林助理电话:“查清楚,是谁用了我的名字。”
电话挂断后,她靠在座椅背上,闭了会眼。再睁开时,视线穿过楼宇间隙,望向公寓方向。那栋楼安静地立在城市中段,像一块沉入水底的石头。
同一时间,顾怀瑾回到调香室。他脱下外衣挂在门后,洗手,戴上薄棉手套。冷藏柜里的“静默期配方-03”需要添加新成分。他取出一支密封玻璃瓶,里面装着清晨采集的野生薄荷叶提取液。这种植物只长在弦光草田边缘,气味极淡,但能激活深层记忆回路。
他用滴管取了一滴,轻轻注入香水基底。液体微微晃动,颜色未变。他贴上新标签:**静默期配方-03·修订版**。
然后他坐到电脑前,登录医疗基金会的合作账户。屏幕上跳出已完成的转账记录——款项已成功转入顾父所在的县城中医馆,用途标注为“药材采购与运营支持”。付款人信息栏显示的是一个经过加密处理的身份凭证,姓名一栏写着“沈清弦”,身份证号部分模糊,但足以让熟悉的人辨认。
这是他三年来参与公益项目积累的信用额度。基金会允许成员将资助金定向投放至指定机构,无需经过本人确认。他只是借用了她的名义模板,系统自动生成了电子签名。
他知道父亲不会怀疑来源的真实性。那个名字太特殊了。
顾父是在下午两点接到银行通知的。他正蹲在药房后院晒药材,听见手机响,擦了擦手才接起来。银行工作人员确认了一笔入账,金额三十八万元整,备注“私人捐赠”。
他愣了几秒,进屋打印了电子回单。纸张刚出炉还有些温热,他盯着“付款人”那一栏看了很久。“沈清弦”三个字清晰可见,下面是一串被部分遮蔽的身份证号码。
他的手抖了一下。
这张脸他见过一次。两年前,他在省城参加中医药交流会,偶然撞见儿子和一个穿黑西装的女人并肩走出酒店大堂。他当时冲上去质问:“是不是她逼你放弃学医?”顾怀瑾没回答,只说:“爸,我和她没关系。”
现在钱从这个名字下来了。
他坐在老旧木桌前,把回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窗外风吹动檐下的铜铃,叮当响了一声。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穿着白大褂站在药柜前,手里拿着一本《本草纲目》,眼神亮得像火。
那是顾怀瑾。
他指尖慢慢划过相片边缘,低声说:“如果你当年没走……”
话没说完,他就把照片塞了回去。抽屉关上的声音很轻,但他肩膀塌下去一点。
傍晚六点十七分,沈清弦回到公寓。她进门时脚步很稳,包挂在玄关钩子上,高跟鞋换成了拖鞋。厨房没有动静,客厅也没开灯。她径直走向书房,打开电脑,再次调出自己的财务系统。
还是没有支出记录。
她起身走向调香室。门虚掩着,灯光柔和。顾怀瑾背对着她,正在清洗滴管。水流声均匀,他的动作有条不紊。
她站在门口,看了几秒,转身离开。
晚餐是简单的两菜一汤。两人坐在餐桌两端,几乎没说话。沈清弦吃得很慢,筷子偶尔停在半空。顾怀瑾吃完后收拾碗筷,放进洗碗机,按下启动键。
“最近药材涨价了。”他说,语气平常,“很多小中医馆撑不住。”
沈清弦抬眼看过来。
“听说有个县里的老馆差点关门。”他继续说,“幸好有人匿名捐了笔钱。”
她握着水杯的手收紧了些:“你知道是谁?”
“不清楚。”他摇头,“可能是某个懂中医的人吧。”
沈清弦没再问。她知道他在回避什么。但她更清楚一件事——他不需要她的钱,却用了她的名字去做一件她不知道的事。
这打破了某种平衡。
饭后她回到书房工作,但注意力无法集中。屏幕上财报数据一行行滚动,她却在想那个中医馆的位置、经营状况、历史背景。她让林助理调出资料,发现那家馆子已经亏损五年,去年申请过三次政府补助都被驳回。
而这次汇款刚好卡在最危急的节点上。
她忽然意识到,顾怀瑾一直在做这样的事。不动声色,不留痕迹。他不是依附者,也不是接受馈赠的人。他是另一种存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承担着属于他的责任。
她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望向调香室的方向。灯还亮着。顾怀瑾坐在工作台前,低头记录笔记。他的侧脸轮廓安静,手指翻页的动作很轻。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离她很近,又很远。
夜深了。沈清弦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她伸手摸了摸床头柜上的香水瓶——“弦上光”。这是她唯一能入睡的依靠。但她突然想知道,这瓶香的背后,到底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东西。
凌晨一点二十三分,顾怀瑾关掉调香室的灯。他没回房间,而是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他点进加密账户,查看基金会后台反馈:**资金已到账,受助方确认无误**。
他退出页面,锁屏。
他知道父亲今天一定看到了那张回单。他也知道,那个名字会在老人心里掀起波澜。但他不解释,也不联系。有些事必须由对方自己想明白。
他抬头看向窗外。城市灯火未熄,远处高楼仍有几扇窗亮着。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深夜熬药,药香弥漫整个院子。那时他还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待在那里。
现在他走了另一条路,但依然在治病。只不过治的是看不见的病——失眠、焦虑、情绪崩塌。而沈清弦,是他最重要的病人,也是最难治愈的一个。
第二天上午十点,沈清弦在会议室结束一场并购案讨论。她走出会议室时,林助理快步追上来。
“查到了。”林助理压低声音,“那笔汇款是从医疗基金会的定向通道打出去的,使用的是您半年前签署的一份通用授权模板。技术上可以生成带您姓名的支付凭证,但实际付款人不是您。”
“是谁?”
“系统记录的操作IP地址关联到顾先生的设备。”
沈清弦站在原地,没说话。
“要不要……跟他谈谈?”
“不用。”她说完,转身走向电梯。
电梯门合上前,她看见自己映在金属表面的脸。平静,但眼底有一丝波动。
她回到办公室,打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那是她亲手拟定的“合作契约”,详细列明了双方的权利义务,包括薪酬、服务范围、终止条款。她一直认为这段关系是可控的,是有边界的。
但现在,这份契约显得可笑。
中午,她破例提前回家。推开家门时,顾怀瑾正在阳台上修剪绿植。他听见声音回头,点头示意。
“回来了。”他说。
她走进调香室,目光扫过工作台。一瓶新的香水静静立在冷藏柜里,标签上写着:**静默期配方-03·修订版**。
她伸手打开柜门。
顾怀瑾放下剪刀,走进来,站到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
“你在做什么?”她问。
“等它稳定。”他说,“加了新成分。”
“为什么用我的名字?”
他沉默了几秒。
“因为我爸不会收我的钱。”他说,“但他会因为你的名字,接受帮助。”
她转过身,直视他:“你不该擅自做决定。”
“我做了。”他说,“而且不会再改。”
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沈清弦看着他,第一次感到某种东西正在脱离她的掌控。
她没再说话,转身走出调香室。
顾怀瑾站在原地,没动。几秒后,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
“不是所有援手,都需要被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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