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的手指还贴在香水瓶底,那行被撕过又重新贴上的字——“基底成分:弦光草提取液——采自父母坟前田地”——像一根细针,扎进她意识深处。她没动,也没出声,只是把瓶子轻轻放回原位,转身走向顾怀瑾常放私人物品的抽屉。
钥匙在第二格,和昨晚一样。
她拉开最里面的暗格,手指探进去,触到一本硬壳本子。牛皮封面,边角磨得发白。她抽出它,翻开。
第一页写着日期:6月12日。
“她第一次来店,穿黑西装,走路快,呼吸短促。进门前三秒停顿,观察香氛陈列架角度。控制型人格,高度警觉。”
沈清弦的指尖一顿。
继续翻。
“6月18日,她试闻雪松时皱眉0.5秒,但说‘不错’。她在掩饰不适。”
“7月3日,她拒绝我递水的动作滞后1.2秒。信任未建立。”
“7月9日,她在我调香时站得太近,不是好奇,是试探边界。”
一页页翻下去,她的行为、表情、动作间隔、语气变化,全被记录。精确到秒。冷静得像实验报告。
她越看越冷。
这不是观察。这是解剖。
直到最后一页。
“7月30日,她身上的弦光草味变淡,说明在疏远我。”
笔迹很轻,却像一记耳光甩在脸上。
她猛地合上本子,起身,直奔调香室。
门没锁。她一把推开。
顾怀瑾站在工作台前,背对着她,手里拿着滴管,正在往玻璃瓶里加液体。灯光照在他手上,滴管尖端悬着一滴透明液体,将落未落。
“你凭什么记录我?”她说。
声音不高,但整个房间瞬间绷紧。
他停下动作,把滴管放进支架,缓缓转身。
“因为您是我的课题。”他说。
“什么课题?”
“如何让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学会依赖。”
空气静了一瞬。
沈清弦往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声音清晰。她把笔记本摔在工作台上,纸页弹起又落下。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的?在我第一次进你店里那天?还是更早?你查过我?跟踪过我?”
“我没有查你。”他说,“是你走进来的。”
“所以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你救猫,捐款,配香,甚至搬进来——都是为了完成你的‘课题’?”
“我不是在完成课题。”他说,“我是在了解你。”
“了解?”她冷笑,“你连我呼吸快慢都记下来了。这叫了解?这叫监视。”
“如果你不想被看见,就不会留下痕迹。”他说,“你每次焦虑时会摸左手腕内侧,三次。你闻到苦味香调会皱眉,但不说。你失眠后第二天开会效率下降17%。这些不是我查的,是你自己给的信号。”
沈清弦盯着他。
他没有躲开视线。
“你以为掌控一切就能安全。”他说,“但你一直在逃避真正的问题——你不敢让人靠近,因为你怕失控。可人不是数据,情绪也不是公式。你越用力抓,越抓不住。”
“所以你就偷偷记下我所有弱点?”她声音压低,“等我哪天崩溃,好趁虚而入?”
“我不是趁虚而入。”他说,“我是等你愿意开门。”
“我没有让你进。”
“你让我住进来。”他说,“你让我给你调香。你每天早上准时来拿新配方。你允许我出现在你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你说我没有资格记录你?那你为什么从没阻止过?”
沈清弦喉咙一紧。
她说不出话。
“你害怕依赖别人。”他说,“所以你用规则、距离、控制来隔开所有人。但你忘了,依赖不是软弱。是信任。”
“我不需要信任。”她说,“我只需要结果。”
“可你想要的结果,从来不是安眠香。”他说,“你要的是安心。而这个,我不能强行给你。”
沈清弦抬起手,想反驳。
但她发现,她找不到词。
她一直以为她是主导者。她付钱,她提要求,她决定他的去留。可现在看来,每一步都在他的节奏里。她查他,他不躲。她质问,他不慌。他像一条不动的河,任她砸石掀浪,最终水流依旧向前。
“你早就知道我会翻这本笔记。”她说。
“我知道你会找答案。”他说,“但答案不在纸上。”
“那你为什么还要写?”
“因为我想记住。”他说,“你每一次靠近,每一次退缩,每一次试图掩饰却暴露的情绪。我想记住你真实的样子,而不是你对外展示的那个壳。”
沈清弦低头看向工作台。
笔记本摊开着,最后一页那句“7月30日,她身上的弦光草味变淡,说明在疏远我”赫然在目。
原来她以为的疏远,早在他预料之中。
原来她每一次选择,都被他看穿。
“你觉得你能赢?”她忽然抬头,“你觉得你能让我变成你需要的样子?”
“我没有想赢。”他说,“我只是不想输掉你。”
“我不属于任何人。”
“你也不属于你自己。”他说,“你把自己锁得太久,已经忘了怎么呼吸。”
沈清弦猛地伸手,抓起笔记本就要撕。
但他没有阻止。
她手指扣住纸页边缘,用力。
却没有撕下去。
她停住了。
几秒后,她松手,本子落回台面。
“你不怕我走?”她说。
“怕。”他说,“但我不能留一个不想留下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在记这些?”
“因为如果你是因为被说服才留下,那就不是真的依赖。”他说,“我想要的是你主动选择我,不是被逻辑打败。”
沈清弦看着他。
这个男人站在她面前,不高大,不强势,说话也不激烈。但他稳得像一座山。她可以推,可以撞,可以发怒,但他不会倒。
她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力。
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理上的。
她习惯了用力量压制别人,用决策切断犹豫,用冷漠隔开情感。可面对他,所有手段都失效了。他不反抗,也不投降。他就站在那里,用沉默和坚持,一点点瓦解她的防线。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问。
“什么也不要。”他说,“除了你愿意给的。”
“如果我什么都不给呢?”
“那我也不会少什么。”他说,“我已经比七年前多拥有了太多。”
沈清弦没再说话。
她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本笔记。指节发白,掌心出汗。
她本想用这本笔记证明自己仍是掌控者。她要揭穿他的伪装,要让他承认越界,要让他低头。
可现在,她成了那个被看透的人。
她筑了二十年的墙,被一句话凿开一道缝——“你是我的课题”。
不是猎物,不是目标,不是征服对象。
是一个他愿意花时间去理解的人。
她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恐惧。
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慢慢松开手,笔记本滑落到台面。
顾怀瑾没动。
两人之间隔着工作台,香水瓶排列整齐,标签朝外。空气里浮着淡淡的木质香,是未散的基底。
“你明天还会配新的香吗?”她忽然问。
“会。”他说,“只要你来拿。”
“如果我不来了?”
“我会等。”
“等到什么时候?”
“到你愿意再来为止。”
沈清弦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走向门口。
她手搭上门把,没回头。
“别再记我了。”她说。
脚步停了两秒。
她没走。
她还站在门边。
顾怀瑾看着她背影。
灯光下,她的肩膀微微起伏。
工作台上的滴管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那滴悬了很久的液体,终于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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