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预备——跑！”陈易喊了一声，率先冲了出去，运动鞋踩在塑胶跑道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在追赶什么。沈睿紧随其后，书包被他背在胸前，避免晃动时影响节奏，白色的运动袜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第一圈跑得很轻松。陈易的步幅大，节奏感强，手臂前后摆动的幅度很稳，像钟摆一样规律。沈睿的步频更快，脚步轻盈得像只小鹿，黑色的书包带在肩上微微晃动，校服的袖口被风吹得鼓起，像振翅的蝶。

陈易跑在前面半步的位置，余光总能瞥见沈睿的身影。少年的侧脸在晨光里格外清晰，睫毛被阳光染成浅金色，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像撒了层碎钻。他突然想起昨晚在被窝里，沈睿的呼吸也是这样轻轻拂过他的颈窝，带着点让人安心的温热。

跑到第三圈时，沈睿渐渐有些跟不上了。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胸口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像台供不上气的风箱。

陈易察觉到他的放慢，脚步也下意识地慢了下来，侧过头问：“要不要歇会儿？”

“不用。”沈睿摇摇头，声音带着喘息的沙哑，却还是咬着牙加快了脚步，试图跟上陈易的节奏。他的额发被汗水浸透，贴在眉骨上，在眼睑下方投下细碎的阴影，却没伸手去擦，只是死死盯着陈易的背影。

那背影不算特别高大，却很挺拔，像初春刚抽条的白杨，带着股韧劲。沈睿看着陈易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突然想起初中时的运动会，也是这道背影，带着他一起冲过了接力赛的终点线，即使最后只拿了亚军，陈易还是笑着拍他的背说：“我们跑得够快了。”

第四圈过半时，沈睿的脚步明显乱了。他的小腿开始发酸，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抬一次脚都要用尽全力。

陈易看出他的吃力，干脆放慢速度，跑到他身边，与他并排跑着：“调整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他刻意放慢了步频，把呼吸的节奏控制在“两步一呼、两步一吸”，手臂摆动的幅度也减小了些，方便沈睿跟上。

沈睿果然慢慢调整过来，呼吸渐渐平稳了些，只是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领里，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擦一下汗。”陈易腾出一只手，想替他擦汗，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改成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别让汗流进眼睛里。”

沈睿这才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满手的汗，蹭得脸颊有点痒。他转头看陈易，对方的脖颈上也全是汗，顺着喉结的弧度往下滑，没入衣领里，像条看不见的小溪。晨光落在陈易的锁骨上，勾勒出清晰的骨感，却透着股蓬勃的少年气。

跑到第六圈时，两人都已经累得不行了。陈易的嘴唇有些发白，脚步也开始发飘，像踩在棉花上。他的运动鞋踩过跑道上的积水，溅起的水花打在沈睿的小腿上，带来一阵冰凉的激灵。

“还有四圈。”陈易的声音带着喘息，却还是努力保持着平稳，“我们可以的。”

“嗯。”沈睿应着，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他的视线开始有点模糊，只能看到陈易的背影在前面晃动，像风浪里的锚，让他不敢停下脚步。

小腿的酸胀感越来越强烈，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可他只要想到身边还有陈易，就觉得那点疼好像也没那么难忍了。

第七圈的拐角处，沈睿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塑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陈易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他，掌心紧紧扣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肉里：“小心点！”

“没事。”沈睿站稳后，手臂还在微微发颤，却反手抓住了陈易的手腕，“一起跑。”

陈易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沈睿的指尖冰凉，却带着汗湿的温热，像条小蛇钻进他的掌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脉搏在飞快地跳动，与自己的心跳重叠在一起，“咚咚”地敲在耳膜上。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跑完了剩下的三圈。

陈易的手大些，能把沈睿的手腕完全握住，掌心的温度透过汗湿的皮肤渗过去，像在传递某种力量。沈睿的手指偶尔会因为用力而蜷缩起来，指尖掐进陈易的手背，留下浅浅的月牙印，却没松开。

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慢，像两只耗尽了力气的蝶，翅膀扇动的幅度越来越小。呼吸声粗重得像拉风箱，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却奇异地保持着一致的节奏，像首笨拙的二重唱。

跑到第九圈时，沈睿的眼前突然发黑，脚步踉跄着差点栽倒。陈易干脆停下脚步，半扶半拽地拖着他往前走：“别急，慢慢走，能完就行。”

沈睿靠在他身上，能清晰地闻到陈易身上的味道。汗水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像刚洗过的白衬衫晾在竹竿上，带着点潮湿的清爽。他的脸颊贴在陈易的胳膊上，能感觉到对方肌肉的轻微颤抖，却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最后一圈，他们几乎是走下来的。

陈易扶着沈睿的肩膀，两人的步伐蹒跚得像喝醉了酒，却始终保持着并排的姿势。跑道上的积水被他们踩得乱七八糟，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风一吹，带来刺骨的凉意，可他们谁也没松手。

当终于冲过终点线时，两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坐在草坪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阳光变得炽热起来，晒在背上暖洋洋的，像盖了层薄被。

陈易的手还搭在沈睿的膝盖上，掌心的汗蹭得对方的运动裤湿了一小块。沈睿侧过头，看见陈易的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白，却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弯了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跑完了。”

“嗯，跑完了。”沈睿也笑了，眼角因为缺氧而泛红，却亮得像落了星光。他抬手抹了把脸，把汗和泪一起擦掉，指尖不经意间碰到陈易的手背，像触到一团温热的火焰。

远处传来上课铃的声音，尖锐而急促。陈易挣扎着站起来，又伸手把沈睿拉起来。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像被胶水粘住了似的，谁也没先松开。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湿漉漉的跑道上，像两道交缠的线。沈睿看着那交叠的影子，突然觉得，刚才跑过的十圈，好像不止是四千米那么简单。

那些牵着手的瞬间，那些同步的呼吸，那些搀扶的力道，像一颗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还没散去，又被新的涟漪覆盖，最终汇成一片温柔的潮，漫过了堤岸。

陈易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又迅速抬起头，对上沈睿的目光。少年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揉碎的阳光，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

风穿过操场，掀起他们汗湿的衣角，带来远处教学楼的读书声。陈易慢慢松开手，指尖却还残留着沈睿的温度，像枚滚烫的印记，烙在了掌心。

“去上课吧。”他说，声音还有点沙哑，却带着说不出的轻快。

“嗯。”沈睿应着，转身时，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像偷藏了颗甜糖。

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脚步还有点发飘，却比来时稳了许多。阳光晒在他们的背上，把汗湿的校服烤得暖暖的，像裹了层阳光的味道。陈易看着沈睿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十圈罚跑，或许是他听过的，最温柔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