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香橙味

　　海桐街绿荫如盖，晴天时也会落得日光斑驳，我经常能在二楼阳台上看到陈文焦骑着自行车疾驰而过，拥着夏风，像一张充满力量的满弓，载着一道闪耀光影。

　　巧合的是，他的教室也在我隔壁，和我的教室共用一个楼道，我在窗内看着他接水、上厕所、买零食，来来往往。对视的时候他会敲敲玻璃跟我打招呼，但大多时候都忙着跟不一样的新朋友聊天而忽视。

　　那时候我全然没有察觉我对陈文焦的关注是否有些过了头。其实就算是察觉到了也没有办法，陈文焦这样的人一旦出现在谁的生命里，是没办法被忽略的。

　　走读生不用上晚自习，但是老师会给我们留规定的作业。

　　 我数学很差，那些数字对我来说特别费劲，不能被一些别的什么声音分走注意力，更别说是楼下的我妈的吵嚷声和聒噪的吹风机，所以我一般都是把数学遗留的作业做完了再走。

　　班里的学生都去吃饭了，只有我埋头写卷子。

　　过去了十分钟我才想起来今晚上和陈文焦约好了一起回家，可他交了这么多朋友，是不是早就想不起来了，公交车应该还有四十分钟停运，不知道能不能把题做完。

　　“怎么做题还发呆？”

　　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脊背倏地僵硬，吓得手里的笔都掉出去，瞳孔不受控制往下移，看到桌子边缘撑着的细白手掌，手臂上的静脉微微鼓起。

　　后背变热了，风扇吹得书页沙沙，我回过头，看到陈文焦正在我背后歪着脑袋看我，嘴角挂着笑，好似是被我的行为逗笑的。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紧张，搞得声音都很干，听起来哑哑的。

　　陈文焦把笔重新塞进我手里，然后拉开一点凳子坐下，“刚进来，看你很认真，就没打扰你。”

　　“我很快。”

　　温热的肢体在我的手指上擦过，我低头看着指尖，有些恍惚，这么短暂的接触会留下味道吗？应该是没有的。要像那只怀表一样，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才可以。

　　我鼻翼快速吸了两下，我没想到这样下意识的动作能被他捕捉到，他撑着脑袋问我：“闻什么呢？”

　　我茫然地转头看他。

　　“我的手吗？”

　　我又听到他问。

　　我怔住了，为什么会被看出来。

　　“没……”我脑袋转过去，想要否认，但是嘴里的话却被打断了。

　　因为陈文焦捂住了我的口鼻，不是捂……他只是轻轻放在了我的鼻尖前，可我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瞳孔都在颤，呼吸也停住了，明明从前那么敏感能闻到他手上的香气，但为什么现在什么都闻不到 ……

　　窒息太过我眼睛开始发晕，手心开始渗汗，我分不清是风扇还是我的心跳。

　　“我在家帮我妈做手工香皂来着，要放我家店里卖。”

　　他手没动，凑过来，眨着眼睛看我，问。

　　“还有香味吗？能闻出来是什么味道吗？”

　　我看着陈文焦的眼睛，仿佛不受控制了，凑得更近，仿佛要把整个人都埋进去。

　　是什么味道……我像是面临一道期末考试最有把握的一道大题，誓死也要得出答案。

　　“是……”

　　“是橙子，嘿嘿。昨晚上做的是香橙味的。”

　　他嘿嘿笑着，随着把手抽了回去。就在他告诉我、抽手离开的那一秒，我才闻出来，确实是橙子。

　　他给我收卷子，“走，回家写。”

　　说完把我的背包也背在了他身上，一路嬉笑着跟我往校门口走去。

　　因为学校的走读生不多，也就我们两个挨得近，所以放学这条路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令人开心的事情总是那么容易就接受，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已经习惯了白天等陈文焦路过，放学跟他一起回家的日子。

　　那天周六，一大早我妈就敲我房间的门，说她有事要出去一趟，让我自己解决吃饭的事情。

　　我妈的声音不对劲，我问她怎么了，她让我不用管，然后离开了。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四点多钟了，还没等我开门出去，就听到了吵架的声音。

　　“他在外面挣钱你给他打电话给什么？”

　　这句话之后是愤怒砸东西的声音，声音之大，连楼层都颤了颤，我在门里缩着，摸着把手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挣钱挣钱！！说起来就是挣钱，钱呢！钱呢！！他给你打过钱吗？给我打过钱吗？！现在你病了，让我拿钱！我哪有钱啊！我去卖房子啊！小易的学不上了，学费也不交了！”

　　“一句自己女儿离得远，儿子得挣钱，就得什么事情都让我管！全都撂给我！我什么都该管啊！！”

　　“今天给你儿子打电话，让他回来！要么人回来，要么钱回来！”

　　“要是你儿子都不管，我也犯不着管！”

　　“你说的是什么话！还是人话吗！光说万良没打钱，谁知道是不是打来的钱都被你扣下了！没良心的，家里人病了你都不管，传出去你有脸啊！”

　　“我没脸，我从嫁给你们家就已经没脸了！！你儿子都不嫌丢人，我嫌什么丢人！让你儿子回来离婚，我什么也不带，你家的房子，这个店，还有你们许家的种，我什么都不要！让你儿子回来伺候你们吧！”

　　吵闹的声音很尖锐，还伴随着砸东西的霹雳乓啷声音，但我还是听清楚了原委。爷爷病了，不愿意找女儿，也找不到儿子，就管我妈伸手要钱。

　　我贴着门板，胸口发麻，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我很早就看得明白，我是我妈的负担，可能要不是因为我，我妈早就走了。

　　但是亲耳听到我妈用那种嫌恶的语气说那种话，我心里还是不可遏制地被刺了一下。

　　“小静啊，没事吧？”

　　有邻居听到动静，在楼下询问。

　　过了很久我妈略显虚浮的客套声音才传来。

　　“没事，王姐，东西掉了。”

　　空气里漂浮着令人窒息的热气，那些争吵和难以忽视的寂静占据我所有的感官，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我想逃离，但最终能做的，就只是迈了迈腿，拧开小门去阳台透气。

　　刚才的动静实在是太大，周围的邻居都出了门查看情况，楼下一时间人头攒动，同情和淡漠的目光一同投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也那么刺耳。看着那些表情如一的脸，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平时那么熟悉的邻居这会竟分不清谁是谁。

　　直到听见有人叫我的声音——“明易哥！”

　　“许明易！”

　　我的眼神在攒动的人群中来回寻摸，先是看到了一双挥动着的双臂，然后眼神逐渐聚焦，才看到了墙根站着的陈文焦，那双平时一直笑着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他像送怀表那次一样后冲着我招手。

　　“下来。”

　　他说。

　　“我带你出去。”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