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学术联赛初赛当天，阳光刺眼得几乎让人流泪。苏晚站在比赛场馆外，手指不停地绞着校服下摆。三周没日没夜的准备，就为了今天的四小时。
"紧张？"周沉递给她一瓶冰水。
苏晚接过水瓶，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有点。"她承认道，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发现是她喜欢的柠檬味。
周沉今天穿了正装，白衬衫的领口挺括，衬得他的轮廓更加分明。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冷静，但苏晚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插在裤袋里——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记住我们的分工，"周沉低声说，"数学建模和物理实验我来负责，文献分析和答辩交给你。综合题我们..."
"苏晚！"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苏晚浑身一僵，缓缓转身。她的父亲西装笔挺地站在不远处，脸上是那种她再熟悉不过的审视表情。
"爸...爸爸？您怎么来了？"
"李老师通知我的。"父亲走近，目光扫过周沉，然后回到苏晚身上，"这么重要的比赛，我当然要来监督。"
监督。这个词像一块冰滑进苏晚的衣领。她感到周沉的目光落在她侧脸，但不敢转头看他。
"听说你期中考试只拿了第二？"父亲压低声音，"今天可不能再让我失望。"
苏晚的指尖开始发麻。她张口想解释那次考试的难度，但父亲已经转向周沉。
"你就是周沉？那个转学生？"父亲上下打量着他，"我女儿提到过你。希望你们今天能拿第一。"
不是"希望你们合作愉快"，而是"希望你们拿第一"。苏晚看到周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比赛不是为了排名，苏先生。"周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是为了展示学术能力。"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年轻人理想主义是好事。但现实世界里，人们只记得第一名。"他拍拍苏晚的肩，"我在观众席等你们的好消息。"
父亲离开后，苏晚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周沉沉默地递给她一张纸巾。
"别理他。"周沉简短地说，"专注比赛。"
但苏晚做不到。父亲的出现像一堵无形的墙，压得她喘不过气。整个入场流程她都心不在焉，直到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她才机械地翻开试题册。
前两个小时还算顺利。数学建模部分周沉完成得漂亮极了，连监考老师都忍不住驻足观看。苏晚负责的文献分析也进展良好，她引经据典，条理清晰。
问题出在综合能力环节。这是一道需要团队协作的开放性题目：设计一个解决城市交通拥堵的方案，并评估其社会经济效益。
苏晚刚打开资料包，就瞥见父亲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的手开始发抖，脑海中所有准备好的思路瞬间消失。
"苏晚？"周沉小声叫她，"你负责社会影响部分，记得吗？"
她点点头，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评分表上"团队协作"那一栏的分数在她眼前晃动。如果因为她的失误导致他们拿不到第一，父亲会...
"苏晚！"周沉的声音更急了，"还剩四十分钟。"
"我...我知道..."她的声音细如蚊蚋。观众席上，父亲皱起了眉。
周沉突然伸手盖住了她的试题册。"看着我。"他命令道。
苏晚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睛。
"深呼吸。"周沉的声音很低，但异常清晰，"忘掉观众，忘掉名次。只思考问题本身。"
他的目光像锚，让苏晚在风暴中找到了一点稳定。她深吸一口气，试着集中注意力。
"好点了吗？"
苏晚点点头，重新拿起笔。但就在这时，主持人宣布："剩余三十分钟。"
父亲在观众席上看了看手表，这个动作像一把刀刺进苏晚的胸口。她的思路再次中断，眼前一片模糊。
"该死。"周沉低声咒骂。他一把抓过苏晚的草稿纸，快速扫了一眼她写了一半的内容，然后开始疯狂地书写。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苏晚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周沉一个人完成了本该由两人合作的项目。他先是用十分钟写完了社会影响分析，然后重新调整了整个方案的框架，使之成为一个连贯的整体。最后五分钟，他甚至检查了一遍语法和格式。
"时间到！请停止作答！"
周沉刚好放下笔。他面无表情地把答卷交给监考老师，然后开始收拾文具。苏晚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走出赛场，父亲立刻迎上来。"怎么回事？"他质问苏晚，"你后半场完全不在状态！"
"她累了。"周沉突然插话，声音冷得像冰，"连续三周每天只睡四小时，换谁都会累。"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皱眉："这是借口？我当年..."
"我不是您。"苏晚突然开口，声音颤抖但清晰，"我也不是妈妈。"
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苏晚立刻后悔了，但话已出口。她看到父亲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然后是更强烈的失望。
"我在停车场等你。"父亲冷冷地说，转身离开。
苏晚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周围其他参赛者的欢笑声、讨论声在她耳中变成模糊的噪音。
"走吧。"周沉轻声说，"回休息室。"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其他队员都去吃饭了。苏晚机械地坐在长凳上，盯着自己的双手。
"对不起。"她终于说出口，"我搞砸了。"
周沉没有回应，只是从饮水机接了杯水递给她。苏晚接过水杯，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周沉突然问，"为什么让他影响你？"
苏晚摇摇头，无法解释那种根深蒂固的恐惧——害怕让父亲失望，害怕自己不够优秀就会被抛弃的恐惧。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比赛吗？"周沉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不是因为我不够好，而是因为我太容易赢。每次站在领奖台上，我都看到母亲的脸——她就是这样一步步把自己逼到绝境的。"
苏晚抬起头，惊讶地看到周沉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花。
"而你，"他继续说，声音越来越激动，"明明那么优秀，却甘愿被别人的期望绑架。你知道看着你这样糟蹋自己有多..."他突然停住，咬紧了牙关。
"多什么？"苏晚轻声问。
"多让人愤怒！"周沉几乎是吼了出来，"你不该为别人而活，苏晚！不是为了你父亲，不是为了你母亲，更不是为了该死的比赛排名！"
苏晚从没见过这样的周沉——情绪外露，几乎是失控的。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紧握成拳。
"那你呢？"苏晚突然站起来，"你逃避比赛，放弃保送，难道就不是在让你母亲失望吗？她难道希望你浪费自己的天赋？"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周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像是被击中要害。
"至少我活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低得可怕，"而她死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两人头上。周沉转身抓起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休息室。
苏晚跌坐在长凳上，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那么刻薄的话，明明最清楚周沉的伤痛。也许正是因为太清楚了，才懂得如何精准地伤害他。
...
下午的成绩公布会上，苏晚独自坐在角落里。周沉不知去向，她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都没有回复。当主持人宣布他们学校晋级复赛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团队协作部分，"评委点评道，"虽然明显由一位成员主导完成，但思路转换之流畅、内容涵盖之全面，实属罕见。"
苏晚心里明白，这是周沉一个人的功劳。如果没有他临场救急，他们早就被淘汰了。
散会后，她在场馆外遇到了林妙妙和其他同学。
"晚晚！听说你们晋级了！"林妙妙兴奋地抱住她，"周沉呢？"
苏晚摇摇头，不知如何解释。这时，一个陌生男生走了过来——是上次在音乐教室见过的张锐。
"哟，这不是周沉的小搭档吗？"他讥讽地笑着，"他人呢？又临阵脱逃了？"
苏晚皱眉："他去哪儿不关你的事。"
"脾气不小啊。"张锐挑眉，"周沉没告诉你他妈妈的事？也是，他从来不敢提..."
"我知道他母亲去世了。"苏晚冷冷地打断他。
张锐露出惊讶的表情："那他告诉你，他是在她病床前接到奥赛金牌消息的？告诉她'你儿子又赢了'的时候，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晚如遭雷击。她突然明白了周沉对比赛的复杂态度——那不是简单的叛逆，而是创伤后的自我保护。
"他退出国家队那天，"张锐继续道，似乎很享受苏晚震惊的表情，"把金牌扔进了垃圾桶。说'这玩意儿杀了我妈'。"他耸耸肩，"心理医生治了半年，他还是不肯碰比赛。没想到现在为了你，居然又参赛了。"
苏晚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为了她？不，周沉参赛是因为校长要求，因为...
她突然想起周沉在休息室里说的话："你不该为别人而活..."而他的愤怒，他的失望，都源于关心。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从心底升起，冲淡了先前的苦涩。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苏晚直视张锐的眼睛，"现在请让开，我要去找我搭档了。"
...
周沉不在学校，不在图书馆，也不在教职工家属楼的自习室。苏晚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最后在音乐教室外听到了钢琴声。
那是一首她从没听过的曲子，忧伤而愤怒，像是一场暴风雨被关在了钢琴内部。透过门缝，她看到周沉全神贯注地弹奏着，脸上的表情近乎痛苦。
苏晚轻轻推开门，琴声戛然而止。
"你怎么来了。"周沉没有转身，声音疲惫。
"我们晋级了。"苏晚慢慢走近，"多亏了你。"
周沉冷笑一声："是啊，又一个该死的胜利。"
"对不起。"苏晚站在钢琴旁，"我说了过分的话。"
周沉终于抬头看她，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我也是。"他轻声说，"我不该对你发火。"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给周沉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张锐告诉我了一些事。"苏晚小心翼翼地开口，"关于...你为什么退出比赛。"
周沉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一按，发出一个不和谐的音。"那个混蛋。"
"我不该逼你参赛的。"苏晚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歉意，"如果你不想继续..."
"不，我要继续。"周沉突然说，目光坚定，"但不是为了比赛，不是为了任何人。"他停顿了一下，"是为了我自己。"
苏晚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回答如此出乎意料，却又如此...周沉。
"复赛在两周后。"她说，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期待。
"我知道。"周沉站起身，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个，昨天收到的。"
苏晚打开信封，是一封来自普林斯顿大学的特别邀请函，提供全额奖学金和提前入学资格。
"周沉！这太棒了！"她由衷地为他高兴，"你接受了吗？"
"我在考虑。"周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我在想...也许有些事值得再试一次。"
苏晚不确定他指的是比赛、学业，还是...他们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此刻，看着周沉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她感到一种奇妙的希望。
"对了，"周沉从钢琴凳下拿出一个笔记本，"你昨天落在休息室的。"
苏晚接过自己的日记本，心跳突然加速。那里记录着她最私密的想法，包括对周沉日渐增长的好感。她偷偷观察周沉的表情，但他看起来很正常，似乎没有翻看过。
"谢谢。"她把本子紧紧抱在胸前，"我...我该回去了。爸爸还在等我。"
周沉点点头，没有挽留。但在她转身要走时，他突然说："苏晚。"
"嗯？"
"下次比赛，别看你父亲。"周沉的声音异常柔和，"看我。"
苏晚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她点点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好，看你。"
走出音乐楼时，苏晚翻开日记本，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不管第几名，你已经是我的第一名。——Z"
她捂住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翻到日记最后一页，她惊讶地发现那里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是周沉工整的字：
"PS：我确实偷看了几页。抱歉，但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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