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漕波惊澜(下)

书名:博君一肖:金殿囚爱
作者:归归

烛火噼啪,映着王一博清冷的侧脸。他目光落在卷宗上,心思却难以集中。身侧那人呼吸均匀温热,带着酒意的气息偶尔拂过他执笔的手腕,痒痒的。

他从未与人这般近距离共处一室,更别提是个醉醺醺、言行无忌的肖战。

肖战撑直着握书的右手,头仰着靠在右臂上,左手曲枕在颈下,睡得正酣。

王一博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笔尖在“漕运”二字上洇开一小团墨迹。他蹙眉,正欲取纸重写,身旁的人却不安地动了一下。

他手下动作一顿,瞧了他一会儿,见并无醒转之意,便轻手轻脚地换了纸张,仍提笔写字。

只是那若有似无的气息太过氤氲,他的指尖发麻,半晌也写不完一个字,见肖战熟睡,王一博干脆置笔,小心将他手中握着的书取下放好,便支腮看着他的睡颜。

肖战原有长安第一容色的美誉,且流传者无不强调“不论男女”,可见他姿容之妙,王一博本不以为意,只觉得是肖战流连玩乐才声名远播,如今这样的一张脸便落在他眼前——

实在是无愧此名啊。

王一博此时的思绪竟无收束之意,只是胡思乱想着,眼神如画笔般摹过肖战微红的眼尾、颤颤的长睫、一路落在唇角的一颗小痣,落在他因呼吸而起伏的脖颈……

王一博的呼吸忽而重了起来,他鬼使神差般拎了一支未蘸墨的笔,极缓、极缓地将毫毛落在肖战的喉结,小心地划抚。

许是太痒了,肖战的睫毛忽而颤动,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王一博浑身一震,如被火燎般倏地收回手,指尖蜷缩,心跳如擂鼓。

他这是在做什么?

尚十九岁的端方雅正的王少师,被这一张似能蛊惑人心的脸摄去了神智,做出如此孟浪轻浮之举。

他猛地起身,背对着软榻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心头那股陌生的、躁动的慌乱。正欲去窗边吹吹冷风定神——

书房外廊下却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咔哒”,似是有人不慎踢到了廊下的花盆。

王一博神色微凛,瞬间将所有旖旎心思压了下去,无声地拉开房门。

月光下,只见老管家王忠正有些慌乱地俯身,试图扶正一盆被碰歪的兰草。见王一博出来,他连忙直起身,脸上带着惯有的恭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少爷,老奴见书房灯还亮着,想着给您和肖公子送碗参汤驱驱寒,不料手脚笨拙,惊扰您了。”

王忠是府中老人,更是祖父王太傅极为信任的心腹。王一博见他神色并无异样,又瞥见他手中托盘里确有两盅汤盏,心中刚提起的警惕便松懈下来。

“无妨。”他声音恢复一贯的平淡,伸手接过托盘,“时辰不早,忠伯也去歇息吧。”

“是,少爷也早些安歇。”王忠躬身,悄声退下,身影消失在廊庑转角。

王一博掩上门,端着托盘回到案前。指尖触及碗壁,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他微微一怔,忠伯想必在门外已等候了片刻。正思忖间,身后传来窸窣声响。

他回头,见榻上的肖战不知何时已醒了,正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眼里还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嗓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什么时辰了?我好像闻到参汤味儿了?”

王一博尚未答话,肖战已嗅着鼻子,自顾自地趿拉着鞋走过来,十分自然地伸手去端另一盅汤:“正好渴了……”

他的指尖刚一碰到碗壁,眉头蹙起:“怎么都不热了?”

他抬眼看向王一博,眼神里那点迷糊迅速褪去,染上一丝探究的意味,“王府的参汤……是特意放凉了才送来的?”

王一博眸光微动,平静道:“忠伯方才送来,许是在门外耽搁了片刻。”

肖战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锐光,他端起那盅微凉的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廊下早已空无一人的暗处,唇角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哦?想来我睡了没多会儿呢,那我们方才所谈,这位忠伯也都听见咯?”

他并未多言,仰头便将那碗凉汤一饮而尽,随后将空盏放回托盘,动作利落,王一博还未见有人这样喝汤,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待他喝完,方解释道:“或许吧,许是听见了才没进来,在外头候着呢,你不必担忧,他并不懂这些,也绝不会多言。”

肖战闻言也不以为意了,他见王一博待他态度好了不少,并不如此疏离,心中感叹王一博倒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一时起了坏心忽然凑近前去,指尖飞快地蹭过王一博方才不知为何沾染了一点墨迹的唇角。

“王少师,”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眉眼弯起,“沾了墨,像长了胡子。”说完便迅速后退两步,以防对方恼羞成怒。

王一博何时受过这样的撩拨,果然浑身一僵,耳根瞬间染上一抹薄红,他猛地偏过头去,声音绷紧:“……胡闹!”

肖战见他这般反应,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方才那点疑虑彻底抛诸脑后。他伸了个懒腰,看了看窗外月色:“行了,不逗你了。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如今虽已宵禁,但管控不严,且肖战身手了得,回到府里不成问题。

听闻他要走,王一博下意识转回头,张了张嘴,那句“夜深露重,不如歇下”在喉间滚了滚,终是没能说出口,只淡淡道:“……路上小心。”

肖战随意摆摆手,拎起自己那件绀青外袍便朝外走,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中。

书房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烛火摇曳。王一博独自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方才被肖战蹭过的唇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带着酒气的温热触感。

他沉默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他本想再仔细查询一下潞州的马匹事宜,以及冯靖与相关人等的不寻常往来,只是方才心神不宁了这样久,明日又要往衙门去调查,立了片刻,王一博终是吹熄了烛火,掩门离去。

第二天他如常去了户部衙门辅助调查,但是昨日和肖战一同发现的一应线索都按下未提,理由很简单——这些事情虽则蹊跷,但都并不是确凿的铁证,涉事人等大有各类借口托辞可推脱。更重要的是,他也并不能确定此事是否真系阴谋。

王一博在户部衙门枯坐一日,面前摊开的漕运账册却久久未能翻过一页。

昨日与肖战一同梳理出的疑点——河曲马、新蹄铁、时间蹊跷的核销文书、冯靖旧部张启明在潞州的异常调动——像一根根尖刺扎在他心头。他试图从浩如烟海的卷宗中找到更确凿的链条,将这一切串联起来。

然而,就在他试图调取兵部关于那批“驿马”更详细的批文存底时,却被告知相关卷宗因“年久潮湿,字迹模糊,正在重新誊录整理”,暂无法查阅。

他皱眉,转而想寻当日负责验看沉船残骸的漕司吏员问话,却得知那人三日前已“告老还乡”,昨日凌晨便举家离开了长安。

就连他记忆中几位可能知晓潞州河道日常修缮情况的老船工,也仿佛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工头支支吾吾,只说近日水大,都回乡下避灾去了。

一切可能的线索,都在他试图深究时,恰到好处地断了。

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力量正在悄然抹去所有痕迹。这绝非巧合。

下午,漕运司主事满面春风地送来一份结案陈词的初稿,请他这位“协办”过目。文稿写得滴水不漏,将一切归咎于“天降骤雨,水急浪高,河道年久失修,押运人员经验不足”,建议惩处几名地方漕官,拨款修缮河道,便算了事。

“王少师,此案陛下催得急,上下都盼着早日了结。天灾所致,实非人力可挽回,还望少师体谅。”主事言辞恳切,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王一博捏着那几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指节微微发白。他知道,这已不是查不查得下去的问题,而是有人不希望他再查下去。再查,便是与整个已然形成的“共识”为敌。

他抬眼,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冷然。这漕波之下,暗流竟如此汹涌,轻易便能将真相吞噬抹平。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潭浑水的深度。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在结案文书上署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官衔。墨迹干涸,如同将一桩疑案彻底盖棺定论。

只是他眼底未曾被浇灭的疑火仍闪动着,昭示着这件草盖棺的案子,在他这儿并不会就此了结。

此时的武宁伯、镇护大将军府中,肖战屏退了下人,独自伏案翻阅着几本陈年的兵部驿马录与陇右地理志。这反常的勤学模样,让偶尔经过书房外的小厮侍女,疑心自家公子是不是又琢磨出了什么新的折腾人法子。

案头茶盏已凉透。肖战揉着眉心,指尖点着书页上陇右与潞州之间几条隐秘的古道标注,瑞凤眼中没了平日玩世不恭的笑意,只剩下专注的凝肃。

听闻此案已结,肖战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王一博……竟就这样认了?这不像他那般清高的性子。

但他转念一想,朝堂之事波谲云诡,或许王一博有他自己的难处与考量。那人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他并未深想,更未疑心,只当是寻常。

然而,压下心头那点微妙的异样感后,一股更强烈的决心悄然升起。王一博走不通的路,他来走。王一博查不了的真相,他来查。

他倒要看看,这漕波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鬼蜮伎俩!

刚跨出房门,却见母亲身边的嬷嬷笑着迎上来:“公子,快些准备着,明日午前要入宫赴宴呢,夫人备下几套衣衫,您去瞧瞧。”

肖战一怔,这才想起确有这么一桩事。皇后宴请,推脱不得。

他脚步顿住,望了望太傅王府的方向,终是轻啧一声,打消了念头。

“知道了。”他摆摆手,转身回房。查案之事,且容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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