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行入暗夜

书名:博君一肖:金殿囚爱
作者:归归

周遭投来的目光或戏谑或探究,如芒在背。众人皆知肖家这位公子平日最爱纠缠王少师,如今竟在御前如此唐突,用早已了结的漕运旧案作借口,碰了一鼻子灰,实乃一场可供谈笑的风月笑话。

肖战指尖冰凉,心底那点因王一博不解和无视而生的刺痛尚未平复,李延年带着几分嘲弄的声音便又响起:“平素在王少师那儿吃瘪便罢了,如今在陛下面前也敢这般胡言乱语,啧,这下可真是……”

肖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唇角已扬起惯有的、玩世不恭的弧度,他抬手就给了李延年肩膀一拳,笑骂道:“害,陛下宽宏,岂会与我这般浑人计较?倒是你,少在这儿说风凉话,还不快替我给两位娘子赔罪?”

他四两拨千斤,将话题重引回风月闲谈,仿佛方才的窘迫从未发生。他再次执起酒壶,为杨三娘和侯六娘斟满,言语愈发风趣不羁,甚至吟了两句应景的歪诗,成功将席间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气氛重归喧闹。

只是那笑意未曾真正抵达眼底。他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主位。

皇帝已不再与王一博低语,但王一博依旧端坐于皇帝下首,姿态恭谨而疏离,不曾再向这边投来一瞥。那清冷的侧影在疏落的海棠树影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无法逾越的屏障。

肖战心底那点希冀彻底沉了下去。他明白了,并非王一博未察觉他的异常,而是他竟选择了忽视,选择了站在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一侧,与他划清界限么?

一股混合着失望、焦灼与些许赌气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既然无法通过王一博来印证猜想,那便自己来查!

他面上笑得愈发灿烂,与李延年推杯换盏,仿佛沉醉于宴乐,脑中却飞速运转,将周显、冯靖、兵部、河曲马、城南遇袭、潞州沉船……所有线索再次细细梳理。

宴至中途,皇帝起身离去,王一博自然紧随其后。离席时,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肖战所在的席位,见那人正与旁人说笑,一副全然沉浸在享乐中的模样,眸色不禁更深了几分,随即淡漠地收回视线,跟上皇帝的步伐。

肖战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灼喉,却压不下心底蔓延开的凉意。

宫宴终散。

肖战婉拒了李延年同去饮酒的提议,推说饮多了要回府歇息。肖战的酒量极差,作为他的好友,李延年自然知晓,少不得笑闹一番,也放他走了。

他独自一人走在出宫的甬道上,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方才宴上的喧嚣褪去,留下的只有冰冷的思绪。他回想周显被处死前的种种,回想他与王一博曾查到的那点微末联系,攥紧了指尖。

既然王一博已靠不住,那他便用他自己的方式去查。纵然前路凶险,他也必须揪出那隐藏在幕后、可能牵连甚广的黑手。

夜色中,他眼底玩世不恭悄然淡去

脑中忽地闪过一段尘封的记忆——

那是他很小的时候,也是一个寒夜,他等在城门口,盼着父亲北征归来。马蹄声碎,回来的却不只是凯旋的雄师,还有抬着父亲的血色担架。

父亲浑身是伤,气息奄奄,最致命的是深入肺腑的寒毒,军医说是北疆特有的阴寒箭矢所致,但父亲昏迷中呓语,反复念叨的却是“马……那马不对劲……”。那寒毒缠绵至今,每逢阴雨便噬骨钻心。而父亲所在的那支先锋营,当年配发的正是……河曲战马。

这段模糊的童年恐惧,此刻与周显、冯靖、失踪的军马骇人地重叠在一起。

既然王一博已靠不住,那他便用他自己的方式去查。纵然前路凶险,他也必须揪出那隐藏在幕后、可能牵连甚广、甚至可能早已染指他家族的黑手。

夜色中,他眼底的玩世不恭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淬了冰的决绝。

肖战回到肖府时,夜已深沉。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踏入书房,反手合上门扉,将满院月色与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烛火未燃,他于黑暗中静立良久,窗外竹影摇曳,映在他沉静的眼底。

周显的蹊跷、冯靖的隐秘、河曲马的消失、潞州沉船的疑点,以及自己亲身经历的那场城南围杀……

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这绝非简单的贪墨或意外,背后牵连之广、手段之狠,足以动摇边防,祸及无数性命。

他不能再等,亦不能再依靠任何人。 王一博的沉默与皇帝的威压,已堵死了明面追查的路。

他行至书架最深处的阴影里,指尖拂过一排排书脊,最终停在一册看似寻常的《山河舆志》上。他并未抽出书,而是以一种奇怪的手法按压了书脊某处。

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响起,书架侧面弹出一个不起眼的暗格。

暗格内并无他物,只躺着一枚色泽沉黯的旧物——一只磨损的木偶,触手粗糙,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润。

这是父亲当年重伤昏迷前,于病榻间断续交托给他的几样东西之一,病愈后虽收回了大部分,却独独将这只木偶留给了他,只沉声说了一句:“若遇万不得已之事,或关乎国本民命之危,取出这个……有人会明白。”

父亲从未明言背后意义,只一再叮嘱非关乎重大,不可轻动。

是以十数年来,他从未再摸过此物一次。

肖战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彻底褪尽。他并非为报家仇,而是无法坐视可能发生的、更大的悲剧。

他只是走到窗边,将西窗支开一道细缝,夜风涌入,吹动案头灯花。他只是拿着这只木偶,倚在窗槛边,立了很久。

随后,他退回案前,如常坐下,仿佛只是深夜读书疲乏,开窗透气。他执起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而是凝听着窗外更漏与风声。

约莫一炷香后,一道极轻的、几乎与猫跃檐角无异的落足声自西窗外掠过。

肖战未曾抬头,亦未动弹分毫。

他依旧静坐,直至东方既白。方才起身,关拢西窗,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有些网,已悄然撒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天色渐明,晨曦微露,透过窗棂洒入书房,驱散了夜的寒凉。

肖战静坐一夜,却毫无倦意。那股因宫宴上被忽视而生的赌气与焦灼,在夜的沉寂中渐渐沉淀。

他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冷静下来细想,王一博昨日之举,虽令他难堪,却未必没有缘由。

皇帝对他与王一博的过从甚密都透着猜忌。王一博身居少师之位,伴君如伴虎,他的疏离与沉默,或许并非本意,而是一种…… ……不得已的保全?保全他自己,也或许,是在保全冲动行事的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在心中悄然扎根。

他起身,推开书房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庭院中草木的清新气息。他信步走到院中那棵老海棠树下,昨夜宴席上的喧嚣与孤寂仿佛已隔世。

或许,他该再信他一次。

并非继续没心肺地缠上去嬉闹,而是……一种更沉静的观望。他依旧会查自己的案,但或许不必再将王一博的疏离全然视作背弃。

“公子,”老管家轻声前来禀报,“门房收到一份驿馆转来的文书,说是……户部漕司遗漏的几卷旧档抄本,因涉及已结案的潞州卷,循例送至府上备存。”

肖战心中微微一动。漕运案已结,何须再送旧档抄本?还是送至他这并无官身的伯爵府?

他接过那卷文书,回到书房展开。里面确实是些潞州漕运的历年旧例文书,枯燥繁琐。但他翻阅至末尾,目光却骤然一凝——在几页无关紧要的粮税记录背面,用极淡的、几乎需侧光才能看清的墨迹,写着几行小字:

“查无所获,阻力甚深,事涉禁中,慎之。”

笔迹清峻克制,是他熟悉的字迹。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话。

仿佛只是无关紧要的批注,被粗心的书吏一并抄录送来。

但肖战瞬间明白了。

他不是放弃了,他是被拦住了。 那阻力来自他无法抗衡的方向,甚至可能与陛下相关。所以他昨日在御前那般沉默,所以他选择疏远自己——或许并非避嫌,而是一种笨拙的、冰冷的保护?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释然,原来他并非背弃;有酸楚,他竟连一句解释都吝于给予;更有几分委屈的抱怨在心底翻腾:“王一博你这闷葫芦!什么事不能透个风?非要摆那张冷脸叫人猜!活该没朋友!”

但他终究是懂了。懂了那人的难处,也懂了他这份沉默背后,或许藏着一丝未尽的关切。

他将那几页纸小心地抚平,与其他文书分开收好。

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地追上去缠着他问东问西,平白给他添乱。

但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更谨慎地继续查下去。

同时,他也会等着,等着有一日,这闷葫芦能亲口对他解释一句。

想到此,他心底那最后一点郁结之气,终于缓缓散去,虽仍有浅浅的委屈萦绕不去。

他唤人打水净面,更衣束发。今日,他仍是那个风流恣意、万事不萦于怀的肖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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