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将军冯府。
肖战猛地将马鞭掼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与屈辱交织。
冯靖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语气悠然:“何必动气?王少师那般人物,心思岂是我等能揣测的?他既瞧不上咱们,咱们自己寻乐子便是,何必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肖战猛地转头瞪他,眼里寒光乍现:“你闭嘴!”
冯靖挑眉,摊手作无奈状,眼底却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肖战不再理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王一博那冷漠厌烦的眼神,以及自己那可笑的心动和试图缓和的举动,每想一次,都如同被当众扇了一记耳光。
正当气氛凝滞之际,一名亲兵快步而入,低声向冯靖禀报了几句。
冯靖眉头微蹙,放下茶盏,对肖战道:“京畿营有些军务急需处理,我去去便回。阿战,你且稍坐,我已让你嫂子过来陪你说话。”
不多时,一位身着藕色襦裙、容貌温婉却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愁绪的妇人缓步而入,正是冯靖的夫人许氏。
“肖公子。”许氏行礼,语气客气却疏离,目光中带着些许审视与不易察觉的戒备。
她显然听闻过肖战“长安第一纨绔”的名声,又见丈夫与他交往甚密,心下先入为主地将他归为了冯靖那类“狐朋狗友”。
肖战早已起身,执礼甚恭:“叨扰夫人了。”
他示意身后小厮奉上礼盒,“听闻夫人雅好丹青,这是一套湖州上品紫毫与松烟墨。另有一些苏扬的新巧玩意,给冯小娘子把玩。”
冯靖年长肖战三岁,如今膝下却只得一位五岁的女儿,娇养闺中,倒算疼惜,平日也不少听他提及。
因而肖战此来,悉心备了礼。
礼物并不奢华,却极是贴心雅致,全然不似寻常纨绔子弟会送的珠宝珍玩。
许氏微微一愣,眼中的戒备稍缓,接过礼盒道谢:“肖公子费心了。”
肖战眉眼柔和,笑着答复过不用,举止分寸得体,毫无轻浮之态。
许氏心中诧异更甚。
这肖公子言谈风趣却不失稳重,待人接物温文有礼,与传闻中那般浪荡模样截然不同,更与她丈夫平日往来那些粗豪武夫或谄媚之辈大相径庭。
屏退左右后,两人一时无话。
许氏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无奈:“让肖公子见笑了。将军他性子野惯了,府中常年养着些……美婢伶人,”她似乎难以启齿,摇了摇头,“我也管不得他,只求他能顾全些颜面,莫要太过出格便好。”
肖战闻言,心中了然,冯靖果然如外界所传,私生活靡乱。
他面上只能附和道:“将军是性情中人。”
心下却暗忖:冯靖私德如此不堪,竟少听人提及陛下因此而怪罪于他,想来他在陛下跟前,也是个深得信重的臣将。
许氏看他一眼,似是犹豫了片刻,终是低声劝道:“肖公子,我瞧你是个明白人,与与他们不同。有些话,本不该我这妇道人家多嘴,但将军他近些年心思越发难测,你若非必要,还是莫要与他走得太近为好。”
肖战不意此话如此直白,心下微异,自然只是敷衍推拒,许氏自知失言,欲寻些家常话题与肖战闲聊,忽听厅外廊下传来一阵低语争执声,似是管家在阻拦什么人。
一个丫鬟带着哭腔的声音提高了些,清晰地传了进来:“夫人恕罪!实在是没法子了!春晓姐姐不过是穿了身月白的衫子,在廊下抹了会眼泪,叫将军撞见了,就……求夫人快去看看吧!”
话音未落,许氏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又强自压下惊惶,对肖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肖公子稍坐,妾身去去就来。”
肖战耳尖微动,面上不动声色,颔首道:“夫人请便。”
许氏匆匆离去。厅内一时寂静,唯有窗外风声。
片刻后,许氏返回,面色已恢复平静,但眼底残留的一丝疲惫与无奈却更深了。
她重新落座,勉强笑了笑:“让公子见笑了,府中些许琐事。”
肖战沉吟片刻,似是随口问道:“方才听闻,似是因衣着颜色惹了将军不快?冯将军竟对此等小事如此在意?”
许氏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笑容愈发勉强:“将军他许是军务繁忙,心绪不宁,有时是有些忌讳。”
她含糊其辞,显然不愿多谈。
肖战却目光清澈地看着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回避的关切:“战与将军相交,见将军豪迈洒脱,不似拘泥小节之人。方才听那丫鬟所言,似是因色生悲,倒让战有些意外了。”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表达了好奇,又隐含对冯靖性情的“不解”,将自己置于一个关心朋友的立场。
许氏被他这般看着,又想到他方才赠礼的体贴,再对比府中鸡犬不宁的压抑,心中积压的郁结与那丝对肖战的好感交织在一起,终是抵不过倾诉的欲望。
她叹了口气,声音压低,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窘迫与苦涩:“让公子笑话了。也不知是何缘故,将军他历来便见不得人身着素色,更是看不得人垂泪哀切之容。一旦瞧见,便似似触了逆鳞,极易动怒。妾身也也不知其中缘由。”
她顿了顿,仿佛意识到失言,立刻补充道:“许是边关征战久了,心肠硬了,见不得这等柔弱之态吧。公子只当是将军的怪癖,莫要外传便是。”
他面上适时露出恍然与理解的神情,点头道:“原来如此。边关将士,自有其不易。战明白了,多谢夫人解惑。”
他不再深问,仿佛真的接受了这个解释。
许氏见他如此,松了口气,却也再无闲谈的心思,两人又勉强坐了片刻,直至冯靖返回。
冯靖处理完军务返回,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戾气,但见到肖战,脸上立刻又堆起爽朗的笑容:“阿战久等了!些许琐事,耽搁了。”
肖战起身,脸上已不见之前的阴霾,反而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亲近的笑意:“将军说的哪里话,正与夫人闲聊,得益匪浅。”
许氏见丈夫回来,便借口照料女儿,起身离去。
冯靖落座,目光在肖战脸上扫过,带着几分探究:“哦?聊了些什么,没说我坏话吧?”
他语气似玩笑,眼神却锐利。
肖战端起茶盏,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慵懒的风情,半真半假地笑道:“岂敢。只是觉得将军乃真性情中人,与京中那些虚伪矫饰的纨绔子弟大不相同。与将军相处,痛快!”
他这话说得模糊,却隐隐带着欣赏与认同,恰到好处地挠中了冯靖的痒处。
冯靖果然受用,哈哈大笑,眉宇间的戾气消散不少:“说得好!阿战果然知我!那些人,不过是仗着祖荫的蠹虫,哪懂什么真豪杰!”
肖战顺势为他斟满酒,语气转为些许感慨:“是啊。想起将军出身寒微,却能凭一己之力搏杀出如今功业,更显难得。战虽不才,却也最是敬佩这等人物。”
他提及“出身寒微”,语气中只有纯粹的敬佩与感慨,毫无轻视之意。
冯靖闻言,眼神微动,似是勾起了些许回忆,他饮尽杯中酒,语气中难得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意味:“寒微?呵……是啊,若非十年前尚为太子的陛下北巡,于万千人中赏识提拔,我冯靖或许早已埋骨边关,何来今日?”
这话虽仍是感念皇恩,却隐约透出一丝对过往艰辛的唏嘘。
肖战心中一动,知道时机已到。
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好奇:“陛下慧眼识珠,将军也确是栋梁之材。只是不知将军早年孤苦,可还有族人亲友?如今功成名就,也可寻回照拂一二,免得血脉零落。”
他问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朋友间的寻常关怀。
冯靖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肖战,见对方眼神清澈,神情真挚,全然是一副为自己着想的模样,心中那根因出身而异常敏感的弦稍稍放松。
他沉默片刻,似在权衡,终是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屑与淡漠:“族人?早死绝了。至于亲友……”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似陷入短暂回忆,声音低沉了些:“母亲去得早,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一位故人。可惜那时我年幼懵懂,记不清许多,只依稀记得我住在一处极清净的院子,后来不知何故,又被送走了。再后来,便流落军中……”
肖战听完这番,适时地显露出一种,似乎超脱朋友之情的悯怀,冯靖被他流转的眼波看得心头荡漾,不待他开口安慰便道:
“事已过许久,我早不在意,自十九岁受陛下提拔,得了如今身份地位,也无憾了,阿战不必担忧。”
肖战叹道:“靖兄这般豁达疏阔,才不以为意,战心中却替您难受。”
冯靖伸手执起了肖战的手,动容道:“何须如此——哎,说起来,那处院子倒是还在,只是我回京后,那里已荒废无主,我自官府处买下这院子,也算留个念想,你若有兴趣,该如我们可去一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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