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顿气氛微妙的早餐后，公寓里仿佛安装了一个无形的、灵敏度极高的天平，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能引起它的摇摆。平衡依旧脆弱，但重心似乎正在发生不可逆的偏移。
王一博发现自己待在公寓里的时间，有意无意地变多了。以往恨不得扎根在公司的人，现在竟会推掉一些不必要的晚间应酬，准时回来吃李妈做的、或者偶尔是肖战尝试的、味道时好时坏的晚餐。
他给自己的理由是：需要近距离观察，掌握更多信息。但心底某个角落隐约知道，这并非全部。
肖战似乎也渐渐适应了这种“同居”生活。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时刻紧绷，但那种小心翼翼的观察从未停止。他会留意王一博的喜好，比如发现他更喜欢口感偏硬的米饭，喝咖啡不加糖奶，看书时习惯用那支特定的万宝龙钢笔。这些观察无声无息，像羽毛拂过水面，不留痕迹，却真实存在。
李妈乐见其成，变着法子改善伙食，偶尔还会在打扫时“不小心”把肖战落在客厅的书，放到王一博常坐的沙发扶手旁。
这天下午，王一博在书房开一个跨洋视频会议。会议冗长枯燥，对方代表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听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捏了捏眉心，心情有些躁郁。
会议中途休息五分钟，他起身想去客厅倒杯冰水降降火气。
推开书房门，却意外地看到肖战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自己房间，而是坐在客厅靠窗的那张单人沙发上。他蜷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正望着窗外发呆。午后的阳光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侧脸线条精致得不像话，却带着一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孤独感。
他似乎没注意到王一博出来，眼神空茫地望着楼下如织的车流，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毛衣袖口的一根线头。
那种毫无防备的、沉浸在自身世界里的孤寂模样，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王一博心底某个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角落。他躁郁的情绪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他走过去，没有惊动他，只是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冰块撞击玻璃杯壁的声音清脆作响。
肖战这才猛地回过神，像是从深水中浮上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看向王一博：“开…开完会了？”
“中途休息。”王一博喝了一口冰水，目光落在他刚才无意识缠绕的手指上，“在看什么？”
“没什么，”肖战低下头，声音很轻，“就…发呆。”他顿了顿，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今天天气很好。”
很干巴巴的一句话，却让王一博觉得有点……可爱？他顺着肖战的目光看向窗外，阳光灿烂，天空湛蓝，确实是个好天气。
“嗯。”他应了一声，端着水杯，却没有立刻回书房，而是在肖战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显然出乎肖战的意料，他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王一博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坐下，他只是随意地靠在沙发背上，长腿交叠，目光平静地看向肖战。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阳光在地毯上划出一道明亮的光带，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沉默在蔓延，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古怪的、彼此心照不宣的平静。
“会议……不顺利吗？”肖战忽然小声问，打破了沉默。他注意到王一博眉宇间残留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和烦躁。
王一博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肖战问完就后悔了，立刻低下头，像是懊恼自己多嘴，指尖又开始无意识地抠弄沙发面料。
“有点。”王一博却回答了，声音比平时缓和，“对方口音很重，听着费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个，这些工作上的琐事，他通常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肖战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一点真实的同情和理解：“是……印度那边的吗？他们的英语发音是有点……”他似乎想找个合适的词，最后憋出一个，“……独特。”
这个评价让王一博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嗯。很独特。”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但这次，沉默不再难熬。
“其实……”肖战犹豫了一下，声音更小了，像是分享一个秘密，“可以试着把语速调快一点，或者开降噪功能，专注听关键词，会好一些……我以前……”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刹住，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移开目光，像是差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王一博的心念微动。以前？以前什么？他是在什么情况下，需要听口音重的英语，还总结出这种经验？
但他没有追问。他只是看着肖战那副像是说了错话、微微泛红的耳根，心里那种探究欲混合着别的什么情绪，越发浓烈。
书房里的视频会议提示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片刻诡异的宁静。
王一博站起身。肖战也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些失落，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走到书房门口，王一博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抛下一句：“下次试试。”
肖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刚才那个不成熟的建议。他猛地转过头，只看到书房门被轻轻关上的背影。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
接下来的会议，王一博鬼使神差地，真的按照肖战说的，调整了听取方式。效果似乎……确实好了一点。至少，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减轻了不少。
会议结束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王一博走出书房，发现肖战还坐在那个沙发上，不过怀里多了一个抱枕，似乎看着窗外夜景又发起了呆。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李妈正在摆放碗筷。
看到王一博出来，肖战立刻放下抱枕站起身，眼神有些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晚餐时，气氛依旧安静，但流淌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王一博注意到，肖战今晚多吃了几口清蒸鱼，而且，他偷偷看了自己好几次，每次都被抓包后迅速低下头，耳根泛红。
这种小心翼翼又掩藏不住的关注，像羽毛轻轻搔刮着王一博的心。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甚至……有点享受。
饭后，王一博没有立刻去书房，而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用平板看一份报告。肖战则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捧着一本书，但王一博注意到，他很久都没有翻页。
李妈收拾完厨房，提前下班了。公寓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间似乎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无声的暧昧像暗潮般在空气中涌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对方的气息。
王一博的目光从平板屏幕上抬起，落在肖战身上。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鼻梁挺直，唇色是淡淡的粉，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握着书页的手指纤细白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
一种强烈的、想要触碰的冲动，毫无预兆地袭上王一博的心头。他想知道那睫毛颤动起来是什么感觉，想知道那抿紧的唇是否和看起来一样柔软。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迅猛而直接，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他迅速收敛心神，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投回冰冷的屏幕数据上，喉结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肖战似乎感受到了那道灼热的视线消失，悄悄松了口气，身体却依旧紧绷。他能感觉到王一博就在不远处，存在感强烈得无法忽视。空气中弥漫着另一个男人的气息，清冽的雪松味混合着极淡的烟草味，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的感官，让他心跳失序，坐立难安。
他发现自己开始无法纯粹地用警惕和演戏来面对王一博。这个男人偶尔流露出的、与他冷硬外表不符的细微温和，像慢性毒药，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心防。他害怕这种变化，却又无力阻止。
就在这时，王一博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心跳加速的寂静。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负责调查的人。他神色一凝，站起身，拿着手机走向阳台，并关上了玻璃门。
肖战看着他站在阳台上的背影，挺拔冷峻，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他接电话时语气的严肃和冰冷。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暖意，瞬间被一种冰冷的现实感浇灭。
他是在调查自己吗？还是调查王邶？无论哪一种，都提醒着他此刻处境的可悲和危险。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未知和猜疑，那一点点刚刚萌芽的、似是而非的暧昧，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王一博接完电话回来，脸色似乎比刚才更沉凝了些。他看了一眼肖战，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书房。
“很晚了，早点休息。”这是他关上门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疏淡。
肖战独自坐在客厅里，看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刚刚得到一点微光，又瞬间坠入冰窖。
他抱紧了自己，感觉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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