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身世谜团(下)

书名:博君一肖:金殿囚爱
作者:归归

  王一博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府书房,门在身后沉重合上,隔绝了外界,也仿佛隔绝了他所有的温度。

冯靖那与自己同源却更显阴戾的招式,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首先想到的是户部。协理漕运案后,他在户部度支司尚能调动部分卷宗。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以核验边军历年粮饷拨付为由,调阅了与冯靖相关的所有账目。

数日不眠不休的核查,结果令他心惊——

  近十年来,竟有数笔来源隐秘、数额巨大的钱款,通过数个看似毫不相干的皇商与地方官府渠道,最终都精准地流入了冯靖麾下军的账目。

做账手法极其高明,几近天衣无缝,若非他知晓内情且有心细查,绝难发现。

而所有这些渠道的最终源头,竟都隐隐指向他王家的几处族产与暗中经营的产业——

  是祖父!

  王家一直在暗中,以这种隐秘的方式,为冯靖输送着巨额的钱粮支持。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为何?王家为何要如此不惜代价地支持一个毫无相干的外人?

  他拿着这些初步证据,心乱如麻,首先去找了那位自幼教导他写字、亦师亦友、如今帮着打理王家部分外务的季先生。

季先生素来睿智温和,是他遇到困惑时常会请教的长辈。

他将几处有疑点的账目指给季先生看,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困惑与焦虑:“先生,您看这几处——为何我家的款项,会流入这里……”

  季先生接过账册,仔细看了片刻,眉头骤然蹙起。

他放下账册,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抬手给王一博倒了杯热茶,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

  “一博啊,你如今已是太子少师,身居要职,目光当放得更长远些。”

  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目光似乎落在遥远的某处,“世家大族,枝繁叶茂,其根深远。有些事,看似寻常枝叶的伸展,或许牵连着地底更深处的盘根错节,维系着整棵大树的稳固与平衡。”

  他抬眼看向王一博,眼神慈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告诫:“老太傅历经三朝,深谋远虑,他所行之事,必有其深意,亦是为了家族百年的基业与安稳。你年纪尚轻,有些事不知,反倒是一种福气。过于执着于明晰每一寸根须的走向,恐会撼动大树根本,反招致不必要的风雨。”

  王一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季先生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充满关怀,却像一张柔软的网,将他所有的质疑与探究轻轻推开,并告诫他“不知是福”。

他感到一种无力辩驳的窒息。

他不甘心,又去寻了那位曾教导他武艺、如今是府中护卫首领的陈师父。

陈师父性格刚毅,是他心中如山般可靠的存在。

他在演武场找到陈师父,直接将心中最大的疑窦问出了口:“师父!您告诉我,为何冯靖的招式路数,会与我王家武学如此相似?他究竟从何习得?”

  陈师父正在擦拭长剑的手顿住了。

他沉默片刻,将长剑缓缓归鞘,发出“铮”的一声轻吟。

他转过身,古铜色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却带着一种罕见的复杂。

“你与冯靖交过手了?为何?”

  王一博虽已有心理准备,也不意陈师父出口第一句竟是问这个,他喉中哽阻,没有说话。

“一博,”陈师父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冷硬,“这世上的路,不止一条。同源之水,亦可分流,汇入不同的江河,有的灌溉良田,有的则冲刷出深涧险滩。”

  他走近一步,目光紧紧锁住王一博:“冯靖此人,深浅难测,他走过的路,与你截然不同。有些渊源,知晓不如不知。有些界限,逾越不得。”

  他抬手,重重拍了拍王一博的肩,力道沉厚,仿佛要将他钉在原地,“你是王府的嫡孙,未来的支柱,你的路在朝堂,在东宫,不在那些险峻的歧路上。听师父一句,止步。”

  “止步”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王一博心上。

连他最信赖的、如山般的师父,也用这种模糊却冰冷的告诫,让他止步!

  巨大的孤立感与背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困在透明囚笼里的傻子,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一切疑点,却被所有信任的人以“为你好”的名义,无声地禁锢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真相在眼前晃动,却触不可及。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几乎要疯了。理智的弦彻底绷断。

他不再顾忌什么规矩、什么体面,他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人脉,像疯了一样四处暗中打探。

为了避开皇帝与祖父的视线,他更是费了极大的精力。

他去找祖父当年的旧部,去寻可能知情的老人,甚至冒险去查访与冯靖母亲可能相关的一切蛛丝马迹。

过程极其艰难,屡屡碰壁。

大多数人讳莫如深,或直接拒绝,或语焉不详,甚至有人冷嘲热讽,暗示他多管闲事,不自量力。

就在他心力交瘁,几乎要绝望放弃之时,一日傍晚,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府,刚至府门,却见一位衣着朴素、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与门房说着什么,神情焦急又忐忑。

那老妇人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王一博,眼睛猛地一亮,踉跄着上前几步,纳头便拜:“小少爷!老身可算等到您了!”

  王一博一怔,连忙伸手虚扶:“老人家快请起,您是……?”

  老妇人抬起头,眼中含着泪花,激动道:“小少爷不记得老身了?老身姓姜,原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后来蒙恩放出去嫁人了。多年前老家遭灾,若不是小少爷您心善,在老夫人面前替我那苦命的儿孙求了条活路,我们一家早就……早就饿死了!这恩情,老身一直记在心里,不敢忘啊!”

  她说着又要跪下。

王一博这才依稀记起似乎有这么一桩事,那时他还年少,不过是偶然听闻,动了恻隐之心,在祖母面前提了一句,没想到对方记了这么多年。

他心中微暖,又见老人情真意切,便温声道:“原来是姜嬷嬷,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您如今可好?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姜嬷嬷连连摆手:“没有难处、没有难处。托小少爷的福,儿子争气,孙子今年更是中了举人,要来京赶考了!老身这是陪他来的,今日特来给老夫人和小少爷磕个头,谢当年的救命之恩!”

  她说着,眼神却不住地往王一博憔悴的脸上瞟,欲言又止,最终似是下了极大决心,压低声音道:“小少爷……老身……老身想请您吃顿便饭,就在前头不远的‘清风楼’,不知……不知您可否赏脸?”

  她的语气充满了感激与卑微的恳求,眼神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与坚决。

王一博本已身心俱疲,无意应酬,但看着老人那饱含深意的眼神,心中莫名一动,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清风楼雅间。

几样精致小菜上桌,姜嬷嬷却一口未动,只是紧张地搓着手,不时望向门口。

待伙计退下,门扉合拢,雅间内只剩他二人时,姜嬷嬷忽然站起身,走到王一博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未语泪先流。

“小少爷!老身……老身对不住您!”她压低了声音,哭得浑身发抖。

王一博大惊,忙要扶她:“嬷嬷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姜嬷嬷却不肯起,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憔悴不堪的面容,心如刀绞:“小少爷,您别查了……求您别再查冯将军的事了!有些事,老太爷瞒得跟铁桶似的,连老夫人当初都不知晓半分……您再查下去,只怕……只怕会毁了您自己啊!”

  王一博浑身剧震,猛地攥紧了拳,声音沙哑:“嬷嬷……你……你知道什么?”

  姜嬷嬷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老身……当年与老太爷身边一位姓韩的亲随侍卫……有旧。他随老太爷在西境敦煌任上时,曾……曾酒后失言……”

  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与愧疚,断断续续地道出了那段尘封的秘辛:

  “……提及老太爷在那重逢了一位姓冯的罪臣之女,老爷与冯氏曾是青梅竹马,那女子才情出众,性子却刚烈,两人情愫再生,甚至有了骨肉……”

  “后来……后来那女子家中遭了难,处境越发艰难,病重临终前,想方设法将孩子送回了老太爷身边。老太爷无法公开相认,心中愧疚,只能将那孩子暗中安置,派了最信任的心腹暗中教导保护,又苦心谋划了多年,为其铺路,最终……最终让那孩子得以遇见陛下,有了今日前程……”

  “那位韩侍卫……后来战死了。老身害怕卷入这是非漩涡,便求了恩典,离府嫁人了。此事本打算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的,可……可老身实在不忍心啊!看您如今这般模样,被至亲之人蒙在鼓里,苦苦追查,却碰得头破血流,老身这心里如同油煎一般!”

  “冯靖将军他……他其实是老太爷的……”

  后面的话,王一博已经听不清了。

巨大的惊雷在他脑中炸开,整个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冯靖……

  竟是他祖父王太傅的私生子!

  是他的……小叔!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成一条灼热的铁链,狠狠烙在他的心上。

王家的暗中支持、

  祖父的异常回护、

  冯靖的同源武学、

  季先生的缄默劝阻。

……还有那处别院的存在。

他一直追寻的真相,竟是如此惊世骇俗,如此不堪!

  他一直信赖、敬若神明的祖父,他依赖的师长,全都心知肚明,却联手将他蒙在鼓里,看着他像个小丑一样四处碰壁。

一种荒谬绝伦的窒息感,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砸落在雅间冰凉的地面上。

姜嬷嬷吓得连忙起身,手足无措:“小少爷!小少爷您怎么了?!都是老身的罪过!老身不该说的!不该说的啊!”

  王一博什么也听不见了。

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一道身影迟疑地闪入,又迅速合上门。正是肖战。

他本是心中不安,隐约察觉王一博近日异常憔悴,又听闻他行色匆匆来了酒楼,终究放心不下,犹豫再三还是跟了过来。

却不想撞见这般景象——王一博蜷缩在地,面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泪痕纵横,仿佛遭受了灭顶之击。

肖战心头猛地一揪,所有前嫌旧怨瞬间抛诸脑后。

他几步抢上前,半跪下去,伸手想要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肩膀,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与慌乱:“王一博?!你怎么了?!”

  他的手刚触碰到对方冰凉的衣衫,王一博便如同受惊般猛地一颤,下意识想要挣脱,可那剧烈的颤抖和涣散的眼神却暴露了他已濒临崩溃。

肖战心中一痛,不再犹豫,手臂用力,几乎是强行地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随后而来的、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甚至能听到那压抑到了极致的、从喉间溢出的破碎哽咽。

“没事了……没事了……”肖战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声音低哑地重复着,自己也说不清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抚自己那颗因目睹此景而揪紧的心。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王一博,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他抬头,看向一旁惊慌的老嬷嬷,眼神锐利而带着询问。

姜嬷嬷见来人与王一博姿态亲密,似是极信赖之人,心下稍安,又自觉闯下大祸,不敢多留,只仓促地低声道:“公子……您好生照看……”说罢,便慌乱地退出了雅间,匆匆离去。

肖战无暇他顾,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的人身上。

王一博似乎终于辨认出是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了半分,却又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将额头无力地抵在肖战的肩颈处,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对方的衣襟。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有肩膀难以抑制地轻微抽动。

肖战一动不动地抱着他,感受着那份无声的绝望与滚烫的湿意,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问与前所未有的疼惜。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怀里的这个人,正承受着某种足以摧毁他全部信念的巨大痛苦。

他只能更紧地抱住他,在这方寂静的雅间里,成为他暂时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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