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往事浮现
朔雪城的夜,在第五场暴风雪来临之际,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暖意。狂风不再是呜咽,而是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卷着鹅毛般的雪片,疯狂地拍打着一切。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视线被压缩到极致的距离,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无尽的白色吞噬,只剩下冰冷与死寂。
听雪苑内,炭火比往日烧得更旺,噼啪作响,却依旧难以驱散那从门缝窗隙钻入的、无孔不入的寒意。白日里那场看似寻常的送炭,如同投入古井的碎石,在王一心湖中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
王一博靠坐在床榻上,手中虽捧着一卷书,目光却久久未曾落在字上。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寝衣,能清晰地感受到藏在胸口内衬里那块铁牌的冰冷与坚硬。那冰冷的触感,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紧贴着他的皮肤,时刻提醒着他此刻处境的险恶与那突如其来、吉凶未卜的“机遇”。
影阁……
这两个字在他脑海中盘旋,带着禁忌与危险的气息。师父玄素真人昔年游历天下,曾与影阁有过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渊源,最终却选择远离,并严令门下弟子不得与之牵扯。师父曾说,影阁能予人所需,亦能噬人魂魄,是柄双刃剑,非心志如铁、身处绝境者不可触碰。
如今,他身陷北境孤城,强敌环伺,内外交困,肖战如鹰隼般的目光时刻逡巡,寻找着任何可以撕碎他的破绽。寻找“雪魄莲心”救治师父的希望渺茫,自身安危亦如风中残烛。这难道不正是师父所说的“绝境”吗?
这块铁牌,是师父预料到他的困境而留下的后手?还是影阁不知通过何种途径,洞悉了他的价值,主动递出的橄榄枝?若是后者,影阁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一个看似落魄的琴师,有何值得影阁图谋?
无数个疑问像冰锥一样刺击着他的神经。他知道,动用这块铁牌,无异于与虎谋皮。但若不用,他可能永远也走不出这座朔雪城,师父的病……他不敢再想下去。
风险与机遇,生存与毁灭,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在他心中激烈地搏杀。他必须做出选择,一个可能万劫不复,也可能绝处逢生的选择。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轻轻起身,走到书案边,磨墨铺纸。他没有点灯,仅凭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弱光亮,提笔蘸墨,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用极其工整、却略带颤抖的笔迹,写下了一个地名和一句话:
“北境,朔雪城。求‘雪魄莲心’下落及取之策。”
这是他目前最迫切的需求,也是试探影阁诚意和能力的第一步。他将纸条仔细折好,藏入一个空心的普通木制发簪之中——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不引人注意的传递方式。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这根发簪,送到今日那送炭老仆所示意的、下一个联络点。这本身,就是一场极其危险的赌博。
……
与此同时,城主府的书房,却亮如白昼,气氛比窗外的暴风雪更加酷烈。
肖战负手立于巨大的北境地图前,身形挺拔如松,但紧抿的薄唇和眼底深处翻涌的墨色,泄露了他此刻极不平静的心绪。他的面前,单膝跪着一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衣人,浑身裹挟着远道而来的风霜与血腥气。
“说。”肖战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黑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伤痕交错的脸,眼神却锐利如刀:“少主,江南密报。云隐阁玄素真人,确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其关门弟子王一博,素有‘琴医双绝’之名,性情温和,深得真传,此点无误。”
肖战面无表情,静待下文。
“但,”黑衣人话锋一转,语气凝重如铁,“属下深入查探时发现,约半年前,云隐阁被卷入一场风波。江南织造总局督办太监刘瑾,数次亲临云隐山,威逼利诱,欲使阁中高手为其炼制宫廷禁药‘长春丹’,据闻此丹方诡谲,有伤天和,被玄素真人以祖训为由严词拒绝。”
肖战的眸光骤然一凝。江南织造局,督办太监,宫廷禁药……这些词汇背后牵扯的,是盘根错节的江南官场、炙手可热的宦官集团,乃至深不见底的京师漩涡!云隐阁的拒绝,无疑是狠狠扇了刘瑾一记耳光,也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刘瑾此人,睚眦必报,权势熏天。”黑衣人继续道,声音沙哑,“拒药之后,云隐阁周遭便多了许多不明身份的眼线,门下弟子外出亦屡遭刁难。而王一博此次北上,时间点恰好就在刘瑾最后一次上山施压、玄素真人病情急剧恶化之后不久。属下怀疑,其北上寻药是真,但或许……亦负有师门重托,需避开刘瑾耳目,另寻他路。”
“重托?”肖战冷声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朔雪城的位置。
“属下查到,王一博离阁前夜,曾与玄素真人在密室长谈至天明。次日,他便携带‘春雷’琴及简单行囊悄然下山,对外宣称游历采药,但阁中几位长老对此行皆面露忧色,似知内情却讳莫如深。”黑衣人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属下在返程途中,接连遭遇三波截杀,对方身手狠辣诡异,路数混杂,有死士作风,亦夹杂倭刀技法,显然不欲属下将消息带回朔雪城。”
倭寇残党?海上亡命之徒?肖战的眉头锁成了川字。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王一博此行,不仅可能牵扯江南官场与宦官集团的争斗,甚至可能触及东南沿海的顽疾!他随身携带的,或者他本身所知的秘密,究竟有多大?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急促敲响,秦威手持一份密封的铜管,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闯入:“少主!京城,八百里加急,密旨!”
肖战心头一跳,接过铜管,验过火漆封印,迅速取出内里的绢帛。目光扫过其上内容,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密旨并非来自常规渠道,而是通过皇帝最隐秘的暗线直接下达。内容措辞含蓄却杀气凛然:江南贡品事宜受阻,陛下心忧,着北境朔雪城暗中协查“某些不识时务、可能阻碍皇差的江湖势力”,并密切留意是否有“相关特殊人物”北上或隐匿于北境,若有发现,可“相机行事,务必确保贡品事宜顺畅”!
“相机行事”四个字,在官场暗语中,往往意味着必要时可采取一切手段,包括清除障碍!
时间点如此精准!京城的压力,江南的风波,不明势力的截杀,还有朔雪城外那场“恰到好处”的伏击……所有这些线索,仿佛无数条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此刻齐齐昂首,吐着信子,将目标锁定在了他这座边陲孤城,锁定在了那个看似温润无害的江南琴师身上!
肖战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密旨,坚硬的绢帛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夹杂着冰冷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
他转身,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穿透重重风雪,狠狠钉在听雪苑的方向。窗外的暴风雪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凛冽的杀机,咆哮得更加疯狂。
王一博!
你究竟是谁?你身上到底背负着怎样的秘密?竟能同时牵动江南官场、京师权宦、乃至可能存在的海上势力?你来到我的朔雪城,是真的事出偶然,还是将这泼天的祸水,引到了我的城下?!
往事的迷雾被狂暴的风雪撕开一角,露出的却不是清晰的路径,而是更加深邃诡异、杀机四伏的泥潭。他原本只想查明一个可疑分子的底细,如今却发现自己可能已被卷入一个波及帝国东南西北的巨大漩涡之中。
而那个漩涡的中心,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琴师,此刻正安静地待在他的掌控之下,是棋子,是诱饵,还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一切的惊雷?
肖战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需要更清晰的判断,更狠厉的手段。
“秦威,”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森寒,“从即日起,听雪苑内外,再加派一倍人手。所有进出物品,哪怕是一粒米,一片菜叶,都需经过三道查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送炭运柴的杂役。”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致冷酷的光:“告诉下面的人,若发现苑内之人有任何异动,或与外人有丝毫接触……格杀勿论!”
“是!”秦威感受到少主身上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心头巨震,凛然应命。
风暴已至,朔雪城再无宁日。而往事的浮现,非但没有带来真相,反而将所有人都推向了更危险的悬崖边缘。王一博的每一个举动,都将决定他自己的生死,也可能决定这座城池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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