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

“现在……你明白了吗？”

“在这里，死亡……是常态。”

“而我们……只是等待被彻底‘回收’的……垃圾。”

沙哑的声音像冰冷的铁锈，刮擦着陈默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被碾碎后又被强行风干的麻木和绝望。

陈默瘫坐在冰冷的机械残骸后面，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剧烈颤抖。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一股强烈的酸涩感堵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零那句“养料”，那句“燃料”的真正含义！

这不是比喻！这是字面意义上的、冰冷残酷的现实！零那个疯子，他根本不是在“研究”叶微（主体），他是在试图“制造”一个完美的、可以容纳叶微意识的容器！而他们这些失败的复制品，这些“残次品”，就像生产线上被剔除的废料，被随意地丢弃、掩埋在这暗无天日的坟墓里！

那个被拖进来掩埋的、年轻的“叶子晨”……他那双空洞圆睁的眼睛，像烙印一样灼烧着陈默的视网膜。

下一个……会是他吗？

那个眼神死寂的“叶子晨”似乎看穿了他的恐惧，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虚无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任何笑意，只有无尽的疲惫。

“害怕了？”他沙哑地问，声音轻得像叹息，“没用。恐惧是这里最廉价的东西。”

他缓缓站起身，佝偻着背，像一具被抽掉了脊梁的傀儡，走向仓库深处那片更浓郁的黑暗。“跟我来。”

陈默僵硬地、几乎是本能地跟了上去。他的双腿还在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刚刚被掩埋的、尚且温热的泥土上。

那个惊恐的年轻“叶子晨”依旧蜷缩在角落，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反应。

年长的“叶子晨”带着陈默，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堆积如山的废弃设备和货箱，最终停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这里靠着墙壁，用破烂的帆布和纸板勉强搭了一个遮风的窝棚，角落里散落着一些捡来的、干硬的面包碎屑和一个破了口的塑料水瓶。这里似乎是他的“栖身之所”。

“坐吧。”他指了指地上的一块脏兮兮的垫子，自己则靠墙滑坐下去，仿佛连站立都耗尽了力气。

陈默机械地坐下，目光依旧无法聚焦，大脑里嗡嗡作响。

“你……在这里多久了？”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年长的“叶子晨”抬起眼皮，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谁知道呢。我只记得……我是第七批被送进来的。”

第七批？！

陈默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攥紧！到底有多少个“叶子晨”被制造出来，又被像垃圾一样丢弃在这里？！

“他们……就这样把你们扔在这里……等死？”陈默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等死，或者……被‘清理’。”年长的“叶子晨”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医生’不喜欢留下太多痕迹。定期会有人来‘打扫’。像刚才那样。”他指了指那个新堆起的土坑。

陈默胃里一阵翻腾。

“为什么……不反抗？不逃出去？”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尽管知道这问题愚蠢得可怜。

年长的“叶子晨”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响，那算是他的笑。

“逃？往哪里逃？”他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周围无边的黑暗，“这里是地下深处，也许是某个废弃的港口仓库底层，也许更糟。唯一的出口被牢牢锁死，外面全是‘医生’的人。反抗？”他看了一眼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臂，“拿什么反抗？我们连吃饱饭的力气都没有。”

绝望。真正的、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绝望。

陈默沉默了。他看着对方那双仿佛已经熄灭了一切火焰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是“心死”。

“那你……是怎么……”陈默艰难地措辞，“怎么保持……清醒的？”他无法想象，一个人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下，面对无数个“自己”的死亡，还能维持住一丝理智。

年长的“叶子晨”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finally, he spoke, his voice even lower, almost a whisper: “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

陈默猛地抬起头。

“我……是早期的失败品。”他缓缓说道，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的虚空，“那时的技术还不‘成熟’，复制得不够‘完美’……所以，我残留了一些……碎片。零星的、混乱的……属于‘最初那个叶子晨’的记忆碎片。”

最初的……叶子晨？！

陈默的呼吸骤然屏住！

“我记得……一些事。”他继续用那种梦呓般的、飘忽的语气说道，“记得江临舟……记得那份扭曲的、不甘的执念……记得那个叫林晚的女人……记得……跳海前冰冷的绝望……”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背诵别人的故事。

“这些碎片……让我无法像他们一样彻底迷失，变成空白的、只会恐惧的躯壳。”他指了指角落里那个年轻的复制品，“但也无法像那个‘助手’一样，被完全‘格式化’，成为听话的工具。”

他顿了顿，那双死寂的眼睛终于转动了一下，落在了陈默身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探究。

“而你……”他缓缓地说，“你更奇怪。你身上……有‘她’的辐射，浓烈得惊人……但……又完全不同。还有一种……让我感觉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的……”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惑。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熟悉？！他想说什么？！他察觉到了什么？！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属于林晚的印记了吗？！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声，突然从仓库顶部的某个隐藏喇叭里响起！打破了死寂！

年长的“叶子晨”脸色猛地一变！那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将陈默拉起来，声音急促而紧绷：

“快！躲起来！‘清理’程序启动了！”

“什么清理？！”陈默还没反应过来。

“别问！快！”年长的“叶子晨”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拖着陈默，冲向一堆巨大的、中间有缝隙的废弃管道，“钻进去！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不要出声！”

他将陈默狠狠塞进冰冷的管道缝隙深处！

几乎在同一时间——

“咔嚓！咔嚓！”

仓库各个角落，突然亮起了数道惨白的、极其刺眼的探照灯光柱！如同死神的眼睛，冷酷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沉重的、机械的脚步声从铁门方向传来！不止一个！

“啊——！！！”

角落里，那个惊恐的年轻“叶子晨”发出了凄厉的、崩溃的尖叫！

“目标锁定。清理开始。”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仓库中回荡。

“不！不要！我不是！我不是残次品！”年轻“叶子晨”的哭喊声、奔跑声、撞倒杂物的声音混乱地传来！

“砰！”

一声沉闷的、像是麻醉枪发射的声音！

哭喊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重物倒地的声音。

惨白的灯柱继续移动，扫过年长的“叶子晨”刚才所在的窝棚，扫过陈默藏身的管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陈默死死捂住嘴巴，蜷缩在管道最深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冰冷的恐惧像毒液般瞬间蔓延全身！

他听到脚步声在附近停下，听到某种仪器的扫描声，听到冰冷的电子汇报声：“区域扫描完毕。发现生命体征残留。疑似新型号残次品。尝试捕获。”

新型号？！是指他吗？！

一根冰冷的、带着金属探头的机械臂，猛地伸进了管道口，朝着他藏身的方向探来！

陈默瞳孔骤缩！绝望瞬间灭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

仓库另一侧，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的巨响！仿佛有什么重物被猛地推倒！

探向陈默的机械臂猛地顿住！

“警告！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优先级变更！前往排查！”电子音急促响起！

脚步声和灯光迅速转向，朝着巨响发出的方向涌去！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一只手猛地伸进管道，抓住陈默的胳膊，将他粗暴地拖了出来！

是年长的“叶子晨”！他脸色苍白如鬼，眼神却异常锐利和急切！

“这边！快！”他压低声音嘶吼，拉着陈默，利用废弃设备的阴影作为掩护，朝着与噪音相反的方向、仓库最深处疯狂跑去！

身后，探照灯光晃动，机械的脚步声和电子警报声混杂在一起，越来越近！

“那边有个旧通风管道！可能通向外面的维修通道！快！”年长的“叶子晨”一边跑一边急促地说，气息不稳，“这是我唯一没探索过的地方！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最后的机会……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拼命跟上，肺部火辣辣地疼！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到仓库最里端墙壁下。那里果然有一个被铁锈和灰尘覆盖的、半人高的通风口栅栏！栅栏的螺丝似乎早已锈蚀松动！

年长的“叶子晨”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踹向栅栏！

“哐！哐！”几声脆响！锈蚀的栅栏被他硬生生踹开了一个缺口！里面是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管道！

“进去！快！”他猛地将陈默推向洞口！

“那你呢？！”陈默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胳膊！

年长的“叶子晨”猛地甩开他的手，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惨淡却决绝的笑容：“总得有人……留下来拦住他们一会儿。”

他深深地看着陈默，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最后一次闪过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解脱，有不甘，有一丝微弱的希冀，还有……那种让陈默心悸的熟悉感。

“走吧。”他沙哑地说，“如果你真的……和我们不一样……那就活下去……把这里的一切……告诉……”

他的话没有说完。

身后，刺眼的探照灯光已经笼罩了他们！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目标锁定。拒绝捕获。执行清除程序。”

年长的“叶子晨”猛地转过身，张开双臂，像一堵脆弱的墙，死死挡在了陈默和通风口之前！用他枯瘦的身体，迎向了那致命的白色光芒！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最后吐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陈默的瞳孔骤然缩紧！他听清了那两个音节！那是——

“林……”

“晚……”

下一秒！

“滋——！！！”

一道炽亮的、高频电流般的蓝白色光束闪过！

年长的“叶子晨”身体猛地一僵，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无声无息地、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依旧睁着，望着仓库顶棚无尽的黑暗，失去了所有神采。

陈默的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彻底冻结！

他……他知道？！他最后……认出了他？！认出了他是林晚？！

巨大的震惊和悲恸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吞没！

“发现第二目标！在通风管道！追击！”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陈默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绝望的嘶吼，猛地转身，手脚并用地钻进了那漆黑冰冷的通风管道！不顾一切地向前爬去！

身后，传来机械臂撞击管道口的金属噪音和冰冷的电子警报声！

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疯狂地在黑暗中向前爬！冰冷的铁皮刮破了他的手臂和膝盖，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那双最后望着他的、带着复杂情绪和那两个无声音节的、渐渐死寂的眼睛，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爬！拼命地爬！

向着前方未知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黑暗和渺茫。

泪水混合着冷汗和血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知道，那条用另一个“自己”的死亡换来的、狭窄冰冷的通道，是他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