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山的风总裹着股冷意,暮春时节仍带几分硝烟的涩味,掠过临时营地的帆布帐篷时,卷起细碎的灰絮,也卷走修士们刻意压低的私语。
魏无羡倚在一棵半枯的老槐树下,玄色衣袍上还沾着昨日御尸时溅上的泥点,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陈情,方才他不过往火塘边挪了两步,原本围坐着分干粮的修士便倏地散了大半。
穿青衫的修士攥着佩剑往后缩,靴底碾过枯草发出细碎的声响;扎着布巾的少年借故去拾柴,绕着帐篷转了个圈,连目光都不敢与他相碰,仿佛他周身萦绕的不是人间烟火,而是阴虎符散不去的阴翳。
反之,那些爱慕魏无羡的女修,倒是一如既往的疯狂,喜欢簇拥着他。
休战时,聂怀桑偶尔会来寻魏无羡,而魏无羡也喜欢苦中作乐,邀他一起去附近打野味,美其名曰:改善伙食。
然而出去猎野味,少不了春心懵懂的少男少女成群结队,爱慕魏无羡的女修,更是喜欢与他结伴而行。
蓝忘机虽看不惯,却也毫无立场的去阻止,而他们每次出去围猎,蓝忘机虽不参与,但都会同行。
山路铺满腐叶,踩上去软得似垫了棉絮,他走得极稳,脚步声轻得几乎被风声盖过,目光却始终落在魏无羡身上。
那人身前围着三两个女修,正低头听穿粉裙的姑娘说些什么,嘴角弯着笑,连眉梢都染着鲜活的暖意。
过小溪时,魏无羡还伸手扶了把差点滑倒的绿衫姑娘,惹得那姑娘脸颊绯红,连声道谢,发间的银饰蹭过他的衣袖,留下一缕淡淡的香。
山涧的野蔷薇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蓝忘机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指尖渐渐攥紧避尘,他看得见女修们看魏无羡时眼里的炽热,听得见魏无羡与她们说笑,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与魏无羡,不过是同窗一场,如今更是他修习诡道术法,立场微妙,连上前搭话的立场都没有。
远远看着魏无羡与那群仙子调笑,蓝忘机不自觉的沉着脸。
聂怀桑见坐在远处的蓝忘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小声对魏无羡道:“魏兄,小声点,我们还是别太嚣张了,你看看蓝二公子...小心他又训你。”
闻言,魏无羡抬眼扫过不远处的蓝忘机,故意挑了挑眉,声音陡然扬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张扬:“怕什么?我就是嗓门大些,难不成还碍着谁了?”
“别说只是大着嗓门说话,就算我此刻脱了衣裳,旁人又能奈我何?”
话落便不住捧腹,玄色衣袍随着动作晃出轻快的弧度。
笑罢,他忽然俯身,凑到围在身边的女修们耳边低语,指尖从怀中摸出几支珠钗,银钗头缀着细碎的珍珠,在日光下泛着柔润的光。
女修们眼睛一亮,立刻围上来轻呼着争抢,粉白衣袖翻飞,嬉笑声像撒了把碎糖,在风里飘得老远。
蓝忘机站在蔷薇花丛边,听着那阵嬉笑声,像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心上。
山间的清甜气息里,倏地掺了点涩意,从舌尖漫到牙根,连呼吸都带着点发紧的酸。
野蔷薇的花瓣又落了一片,沾在他的衣袖上,他却没像往常那样拂去,只是望着那团热闹的人影,眼底的情绪,比山间沉下来的暮色还要浓。
几日后的清晨,琅琊营地的议事主厅内,帆布帐帘被风掀起一角,带进几分晨露的凉意。
蓝曦臣捏着一封素笺站在厅中,眉宇间凝着几分忧色,笺上是匿名密报,字迹工整,画着温若寒在甘泉一带的布阵图,连阵眼处的符咒纹路、守卫修士的数量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他虽担心有诈,可此事关乎射日之战的走向,不敢耽搁,当即遣人召集各家仙首。
不多时,帐内已聚满了人。
兰陵金氏的金光善坐在右侧首座,指尖摩挲着玉扳指;云梦江氏的江澄一身紫衣,握着紫电的手微微收紧;清河聂氏的聂明玦则眉眼沉肃,腰间霸下泛着冷光;还有十多个小家族的家主,围在两侧的案前,低声议论着。
蓝忘机坐在蓝曦臣身侧的客座上,素白抹额衬得他面容愈发清冷。
待蓝曦臣将密报依次递到众人手中,帐内的议论声渐渐歇了。
金光善盯着布阵图看了半晌,率先开口:“虽不知是谁所写,但细节详实,不妨一试。”
众人商议片刻,最终决定由兰陵金氏带人前去偷袭。
不出几日,便传来捷报,偷袭大获成功。
自此,蓝曦臣屡屡收到同一人所写的匿名密报,每一封都精准预判温氏动向。
次数多了,一切皆有迹可循,他望着笺上熟悉的笔迹,渐渐地也猜出写密报人是谁,便每次都放心大胆的将密报内的布阵图拿出来当做备战计划。
射日之战自此势如破竹,温若寒节节败退,仙门百家合力收回琅琊,士气大振。
聂明玦领兵往阳泉奇袭之际,蓝曦臣又收到一封密报,竟是不夜天城的布防图,小到暗道转角,大到哨卡守卫人数,无一遗漏。
他本想等聂明玦回师后再合力攻城,可加急情报接踵而至,温若寒近日或不在不夜天。机不可失,于是众人商议不等聂明玦,直接攻上不夜天,直捣温若寒老巢。
不夜天城,历来无昼夜之分。
并非天候异常,而是整座城被温氏布下的强大法阵与结界笼罩,即便深夜,亦有暖黄光晕弥漫,如白昼般明亮。
仙门百家按着密报指引,寻到结界阵眼,集中灵力猛攻,剑光与符咒交织,结界应声碎裂,温氏修士蜂拥而出,恶战即刻打响。
温氏称霸仙门百余年,高阶修士如云,是以,就算有布阵图破了结界,但是直接与温氏高阶修士对抗还是很费劲。
就在众人快要撑不住时,一道清冽笛音骤然划破战场。
魏无羡立于屋檐之上,玄衣被风掀得猎猎作响,他指尖一转,刚炼成的阴虎符便悬于半空。
陈情笛音陡然变得凛冽,阴虎符上黑气暴涨,瞬间弥漫整座城池,怨气如潮水般溢出,怨灵嘶吼着扑向温军,更有无数走尸从黑气中爬出,一波接一波地冲向敌阵。
蓝忘机瞳孔微缩,指尖下意识攥紧忘机琴。
他瞧得分明,此次的走尸与往日魏无羡所驭截然不同:它们双眼泛着猩红,动作暴戾如魔,竟不分敌我,见人便扑上去撕咬。
“我是自己人!为何咬我!”一名修士被走尸扑倒,惨叫着挣扎。
江澄亦是脸色一变,扬声朝魏无羡喊道:“魏无羡!这凶尸暴走,怎么不认人了!”
混乱间,陈情笛音忽然转缓,如浸了凉水的丝帛,轻轻拂过喧嚣的战场。
暴走的走尸动作渐慢,猩红的眼瞳里戾气稍减,却仍辨不清敌我,只是迈着沉重的步伐,循着活人的气息缓缓挪动。
可此时若停手,温氏残兵便会反扑,这场仗必输无疑。
江澄挥剑斩退身旁的温氏修士,紫电在掌心泛着紫光,朝众人高声喊道:“都撤回来!别靠近有死人的地方!”
蓝忘机始终守在魏无羡不远处的屋檐下,忘机琴横在膝上,指尖拨动琴弦,银白色的弦杀术如利刃般划破空气,替魏无羡挡下无数偷袭。
琴音与笛音交织,在血腥的战场上织成一道守护的屏障。
而与此同时,蓝曦臣听去阳泉突袭的修士来报,说聂明玦一天前被温若寒抓住并带回了不夜天,于是蓝曦臣便带了一队人去寻人。
陈情笛音未断,阴虎符悬在半空,黑气源源不断地溢出,招引的阴灵在战场大杀四方。
不知过了多久,骤然间,不夜天城的光亮如被掐灭的烛火,瞬间熄灭,只剩墨色夜空里一轮钩月,洒下几缕黯淡的光,将满地尸骸照得愈发骇人。
笛音一曲接一曲,渐渐染上嘶哑的颤音,魏无羡立在屋檐上的身影微微晃动,气息愈发不稳。
地面上,暴走的走尸动作渐缓,终是瘫倒在地,重新化作无声的躯体;怨灵也随着黑气一同褪去,消散在墨色夜空里
——不夜天就这么被魏无羡屠城了!
笛声骤然停歇。
蓝忘机一身血污,身上白袍早已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凝结着干涸的血渍,呼吸因长久混战而急促。
他猛地抬头,却见屋檐上的那抹玄色身影早已不见,心下骤然一紧,按捺不住地提剑冲了过去。目光在战场四处搜寻,终于在墙角阴影里,看见那抹熟悉的黑影。
魏无羡平躺在地上,四肢微微展开,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蓝忘机扑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掌心抵在他的后背,便倾尽全部地开始渡送灵力。
“蓝湛……别费灵力了……”魏无羡虚弱出声,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絮,“我没事,躺会就好。”
蓝忘机不语,只是将更多灵力渡过去,他眸子微垂,长睫盖住他眸底几乎溢满的焦急。
这时,江澄也匆匆赶来,见魏无羡这副模样,语气虽仍带着几分生硬,却难掩担忧:“魏无羡,你没事吧?”
“没事!还死不了。”魏无羡勉强扯出一抹笑。
江澄用拳头轻轻锤了下他的肩头,无奈道:“你小子真是疯了,不过这次……也误伤了不少自己人。”
“我没想到阴虎符威力这么大……”魏无羡喘了口气,“第一次用,不太好控制,回去还得好好研究……”
“都这副鬼样子了,还研究什么!”江澄蹙着眉打断他,转头对蓝忘机道,“蓝二公子,别输灵力了,我先背他回营地,让医师看看。”
蓝忘机指尖微顿,本已起身准备同行,却见一名蓝氏门生匆匆跑来,躬身急报:“二公子!温若寒已殒命,是被一名叫孟瑶的修士所杀!”
他心中一动——孟瑶此人,曾救过兄长蓝曦臣于危难,兄长这些年也一直在寻他。
此刻战场仍乱,蓝曦臣还在寻被擒的聂明玦,想来此刻已与孟瑶相遇,自己若离开,恐难处理后续事宜。况且稍后还能去营地寻魏无羡,是以蓝忘机决定先留在战场同金氏一起处理后续。
江澄俯身背起魏无羡,刚直起身便忍不住抱怨:“靠,你真重!”
“你闭嘴,我好困,走快点!”魏无羡把头埋在江澄颈间,声音含糊。
“行行行,我欠你的!”江澄无奈迈步,语气里却没什么火气,“小时候阿姐背你,长大了每次你出事,都是我来扛你回去……”
两人一边拌着嘴,一边踏着满地狼藉往营地方向走。
一众江氏门生见江澄背着魏无羡离开,也紧随其后,冲魏无羡呐喊着:大师兄真厉害,是当世英雄、射日大功臣……
蓝忘机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转身召集蓝氏门生:“清点伤员,收敛各家修士遗体,妥善安置。”
不远处,金子轩正带着金氏门生清点俘虏,战场的喧嚣渐渐被有序的忙碌取代。
待到到晨光微熹,才见蓝曦臣带着聂明玦与孟瑶一同返回战场。
此时不夜天的善后事宜已由兰陵金氏接管,蓝忘机心中记挂魏无羡,草草交代完事宜便快步往营地赶。
可当他抵达江氏驻扎的营帐前,却见帐门紧闭,帐内空无一人,他向守营修士询问才知,江澄昨夜并未在此停留,而是直接带着魏无羡连夜回了莲花坞。
晨光透过营帐缝隙洒在地面,蓝忘机立在空帐前,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摆,心中的失落如潮水般漫上来,连清晨的风都变得微凉。
……
(宝贝们,不用给我这本书打赏谷籽哈,这本书免费看,大家把谷籽留着看其他书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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