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

林阳在姑姑家住到第三天时，终于摸熟了村子里几条主要的小路。

清晨的风还带着点露水的凉，不像正午那样灼人。他揣着姑姑刚煮好的玉米，沿着屋前的田埂慢慢走——这是他这几天养成的习惯，每天早起绕着村子转一圈，看朝阳把稻田染成金晃晃的一片，看村民们扛着锄头往田里去，听路边的鸡叫和远处的狗吠，这些都是他在城里从未有过的体验。

今天他走得比往常远了些，拐进了一条之前没去过的岔路。路的尽头是一片竹林，风穿过竹叶，簌簌地响，像有人在低声说话。林阳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脚边传来一阵细细的“呜呜”声。

他低头，看见一只巴掌大的小狗缩在路边的草丛里。毛色是浅黄的，沾了不少泥污，右前腿有点跛，正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声音细弱得像快断了的线。

林阳从小就不算特别喜欢小动物，总觉得毛茸茸的小家伙有点不好掌控，但此刻看着这只小狗可怜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蹲了下来。手里的玉米还冒着热气，香味飘出去，小狗的鼻子动了动，却没敢往前挪一步，只是把身子缩得更紧了些。

“别怕啊。”林阳放柔了声音，试探着伸出手，想摸一摸它的头，可手刚伸到一半，小狗就往后缩了缩，喉咙里的呜咽声更响了。

他有点无措地收回手，正琢磨着要不要把玉米掰一点给它，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在看阿黄吗？”

林阳回头，就看见许清背着个竹筐走过来，筐里装着半筐刚割的青草。许清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翘起来一点，比上次见面时多了几分随意。

“阿黄？”林阳愣了一下，看向脚边的小狗。

“嗯，它是村里的流浪狗，我平时会喂它点吃的，就叫它阿黄了。”许清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动作比林阳熟练多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掰碎的馒头，放在手心递到阿黄面前，“昨天我没看见它，还以为它跑别的地方去了。”

阿黄似乎认识许清，犹豫了一下，慢慢挪到他手边，小口小口地吃起了馒头。许清轻轻摸了摸它的背，动作很轻，怕弄疼它那条跛了的腿：“前几天被村里的大黑狗追，摔了一跤，腿就成这样了。”

林阳看着许清的侧脸，晨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忽然觉得，许清和这只小狗有点像，都带着点让人忍不住心软的劲儿。

“我刚才想喂它玉米，它好像有点怕我。”林阳小声说，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挫败。

许清笑了，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它认生，你多来几次，它就不怕你了。”他说着，从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瓶碘伏和几块纱布，“我今天特意带了这个，想给它的腿消消毒。”

林阳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阿黄的腿，用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擦拭，动作细致得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阿黄似乎也知道他在帮自己，乖乖地没动，只是偶尔发出一声低低的哼唧。

“你经常帮它处理伤口吗？”林阳忍不住问。

“也不算经常，就看见的时候帮一把。”许清一边缠纱布，一边说，“村里好多人嫌它脏，没人愿意管它，其实它可乖了，从来不咬人。”

林阳没说话，只是蹲在旁边看着。阳光慢慢升高，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阿黄吃完了馒头，靠在许清的脚边，闭上眼睛打盹。许清收拾好东西，把剩下的馒头放在阿黄面前，又摸了摸它的头：“明天我再来看你。”

两人站起身，沿着原路往回走。田埂很窄，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走，林阳走在里面，偶尔会被路边的野草勾到裤脚，许清就会停下来，帮他把草拨开。

“你在城里的时候，也会遇到这样的小狗吗？”许清忽然问。

“很少见，城里不让随便养流浪狗，一般都会被送到救助站去。”林阳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没去过救助站，只是在网上看到过。”

“网上？”许清好奇地看向他，“城里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比如电视里演的那种游乐园，还有很大的商场？”

林阳点点头，开始跟他讲城里的事——讲周末和同学去游乐园坐过山车，讲商场里琳琅满目的玩具，讲晚上站在阳台上能看到的万家灯火。许清听得很认真，眼睛亮晶晶的，像在看一场遥远又美好的梦。

“真好啊。”许清听完，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向往，“我长这么大，只去过一次县城，还是去年陪我妈去看病的时候。”

林阳愣了一下，想问他妈妈的病怎么样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触及不该问的事，让许清不高兴。

许清似乎没察觉到他的犹豫，又笑了笑：“不过我们这儿也挺好的，夏天有杨桃吃，秋天能去摘橘子，冬天的时候，整个村子都会飘着烤红薯的香味。”

林阳看着他的笑，心里忽然暖融融的。他想起第一天来的时候，被许清泼了一桶水，那时他还觉得这个夏天会很漫长，可现在才发现，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聊天，陪着看一只小狗，好像连蝉鸣都没那么聒噪了。

快到姑姑家的时候，许清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红线串着的小石子，递给林阳：“这个给你。”

林阳接过来看，石子是浅青色的，表面很光滑，像是被河水冲刷了很久：“这是？”

“我上次在河边捡的，觉得挺好看的。”许清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当……就当是赔你上次被我泼湿的衣服了。”

林阳握着那颗石子，指尖传来凉凉的触感。他抬头看向许清，阳光正好落在许清的脸上，把他的脸颊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谢谢你，许清。”林阳轻声说，把石子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口袋里。

“不客气。”许清挥了挥手，“我家就在前面，我先走了，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看阿黄？”

“好啊。”林阳用力点头。

看着许清的背影消失在路口，林阳摸了摸口袋里的石子，又想起刚才那只叫阿黄的小狗，还有许清温柔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这个2019年的夏天，好像会比他想象中，要难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