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医院的走廊永远飘着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冰冷又刺鼻。林阳坐在长椅上,手里攥着许清妈妈塞给他的温水,指尖却还是凉的——从村里到县城,他一路攥着三轮车的栏杆,心像被吊在半空,直到看着许清被推进急诊室,那根弦才稍微松了点,却又立刻被更深的恐慌缠住。
“阳娃子,你先吃点东西吧。”许清妈妈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凉了的肉包子,眼底的红血丝比早上更重,声音也哑得厉害,“清娃子还在里面,得等会儿。”
林阳摇了摇头,把包子推回去:“许阿姨,我不饿,等许清出来再说。”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急诊室的门,那扇绿色的门紧闭着,像一道隔着生死的墙。走廊里的护士来来往往,脚步声清脆,却没一个是为他们停下的。
不知等了多久,急诊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眉头皱着,对许清妈妈说:“家属跟我来一下,病人情况不太稳定。”
林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跟着许清妈妈走进医生办公室。医生指着病历本上的字,声音低沉:“是慢性进行性肺病,之前应该就有症状了吧?这次是急性发作,肺功能已经受损得很严重,目前只能先用药控制,想根治……很难。”
“治不好了吗?”许清妈妈的声音发颤,手紧紧抓着桌沿,指节泛白。
医生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只能尽量延长时间,减轻痛苦。”
林阳站在旁边,耳朵里嗡嗡作响,医生后面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清,只反复回响着“治不好了”“延长时间”。他想起许清在杨桃树下的笑,想起电影院里他悄悄护着自己的手,想起他说“等我回来编戒指”,眼泪忽然就涌了上来,他连忙低下头,用袖子死死捂住嘴,怕哭出声。
再见到许清时,他已经被转到了住院部的病房。白色的病床,白色的被子,连他的脸都白得像纸,手臂上扎着输液管,药液一滴一滴慢慢往下掉,像在数着剩下的时间。林阳轻轻走到床边,怕吵醒他,却在看到许清眼角的泪时,心猛地一揪。
“许清?”林阳放轻声音,伸手想擦他的眼泪,许清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有点虚,看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林阳脸上,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浅淡的笑:“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我怎么会不来。”林阳的声音哽咽,他握住许清的手,那只手比在村里时更凉,“医生说你只是需要休息,等好了我们就回去,摘杨桃,编戒指……”
许清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手指却微微收紧,攥住了林阳的手。他知道自己的病,妈妈早就跟他说过,只是他一直没敢告诉林阳——他怕林阳担心,更怕林阳知道后,眼里的光会消失。
那天下午,林阳一直守在病床边。许清醒一会儿睡一会儿,醒着的时候就跟他说村里的事,说阿黄最近好像胖了点,说河边的芦苇该开花了,却绝口不提自己的病。林阳也配合着他,听他说,偶尔插一两句话,可心里的疼却越来越重,像压了块石头。
傍晚的时候,许清忽然咳嗽起来,比在村里时更重,他咳得身子发抖,脸涨得通红,一只手紧紧抓着床单。林阳连忙按铃叫护士,看着护士给许清加药,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等许清缓过来,他才发现,许清藏在被子里的手,指缝间沾着一点淡淡的血。
“别告诉我妈。”许清看着他,声音微弱,眼里满是恳求,“她已经够累了。”
林阳用力点头,眼泪掉在许清的手背上,烫得许清轻轻颤了一下。他伸手,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慢慢擦去林阳的眼泪:“别哭啊……我还没带你去城里看电影呢,还没给你编新的麦秸戒指……”
“我等你,”林阳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不管等多久我都等。”
许清笑了,眼里却也泛起了水光。他别过脸,看向窗外——医院的窗外没有星星,只有灰蒙蒙的天,像他心里的雾,散不开。他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可他不想让林阳失望,不想让这个夏天,变成林阳心里的遗憾。
晚上,林阳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打地铺。护士走过时,给他递了一床薄被,轻声说:“病人情况不稳定,晚上多留意点。”林阳点点头,把被子裹紧,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2019年的夏天,第一次见到许清时那桶冰凉的水,想起草棚里的雨天,想起晒谷场的星星,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转,每一个都带着暖,却又让他哭得更凶。
后半夜,他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听见病房里传来动静。他连忙爬起来,冲进病房,看见许清醒着,正看着天花板发呆。
“怎么醒了?”林阳走过去,帮他掖了掖被子。
“想看看星星。”许清轻声说,“医院里看不到,村里的星星多亮啊……”
林阳的心一酸,他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外面只有路灯的光,微弱又冷清。他回头看向许清,笑着说:“等你好点,我们就回去看,看完星星,我们再去镇上看电影,这次看你喜欢的。”
许清看着他,慢慢点头,闭上眼睛,像是在憧憬那个画面。林阳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直到天亮——他多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哪怕只是安静地坐着,也好过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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