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着铁皮驾驶室,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如同为这座沉睡的城市敲响的丧钟。
陈默蜷缩在狭窄的驾驶座上,浑身湿透,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胃里那点冰冷的食物带来的短暂暖意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寒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但他眼底那簇微弱的、由恨意和绝望点燃的火苗,却在风雨中顽强地摇曳着,不肯熄灭。
回城市去。
这个念头像一枚淬毒的钉子,狠狠楔入他混乱的脑海。危险,他知道。那里是龙潭虎穴,是零和江临舟那些庞然大物的地盘,他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但留在外面?在这荒凉的码头区,他只会冻死、饿死,或者被零派出的搜捕队像捡垃圾一样轻易抓回去。
回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一线……或许能撕开黑暗,拉着某些人一起堕入地狱的生机。
他必须找到一个人。一个可能还在挣扎、可能还没有被彻底压垮的人——周律师。
秦先生那边音讯全无,生死难料。周律师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还残存着一丝正义感和行动力的人。尽管他的调查被强行终止,但陈默隐隐觉得,那个老人不会轻易放弃。
问题是,怎么找到他?怎么联系他?他现在是通缉犯?还是被保护起来的证人?零的势力渗透到了何种程度?他贸然出现,会不会直接把周律师也拖入绝境?
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像冰冷的绞索,缠绕着他的脖颈。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咸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外面的情况。需要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
天快亮了。雨势渐小,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可怕。码头上开始有零星的工人和车辆出现。
他必须离开这里。
他撕下衣服里相对干净的一块布,勉强包扎了一下手臂和膝盖上被管道刮破的伤口。然后,他像幽灵一样滑下吊车,借着集装箱和废弃设备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朝着码头外围移动。
他避开有灯光和监控的主要通道,专挑最肮脏、最混乱的角落穿行。污水横流的地面,堆积如山的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这里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却也成了他暂时的庇护所。
在一个堆满烂菜叶和废弃渔网的角落,他找到了一件被丢弃的、沾满油污的破旧工装外套。他毫不犹豫地套在身上,拉高领子,戴上连衣帽,将大半张脸藏进阴影里。这让他看起来和码头那些挣扎求生的底层工人没什么两样。
饥饿感再次尖锐地袭来。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目光扫过那些早起摆摊的、卖着廉价早点的流动小贩。食物的香气像魔鬼的诱惑,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必须弄到点钱。或者食物。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正在卸载冷冻鱼的工人身上。工人忙得满头大汗,随手将一件厚棉马甲脱下来,搭在旁边的一个木箱上。
一个念头闪过。危险,但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他压低帽檐,装作漫不经心地靠近。在工人转身费力搬动沉重的鱼箱时,他像一道影子般掠过,手指飞快地探入马甲口袋——触碰到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得手了!
他心脏狂跳,不敢停留,立刻转身混入稀疏的人流,快速离开。
躲在一個废弃的厕所后面,他颤抖着数了数手里的钱——三十七块五毛。不多,但足够他买几个包子,或许还能坐几站最便宜的公交车。
他用这点钱,在一个即将收摊的早点铺买四个最便宜的、已经冷掉的肉包子。他狼吞虎咽地吃下两个,将剩下的两个小心翼翼包好,藏进怀里。食物的热量稍微驱散了一些寒冷和虚弱。
接下来,是交通问题。他不敢去正规的车站,那里监控严密。他需要一种更隐蔽的方式进入市区。
他沿着码头边缘破败的公路行走,观察着过往的车辆。最终,他把目标锁定在那些运送蔬菜、水产的破旧货车身上。这些车往往超载,管理松散,司机为了省油钱,有时会允许付不起全价车费的人偷偷扒在车斗里。
等待了许久,他终于找到一辆装满空塑料筐、准备返回市郊批发市场的旧货车。司机是个满脸疲惫的中年男人,正在车边抽烟。
陈默鼓起勇气,压低声音上前,递出十块钱,用尽可能可怜的语气说:“大哥,行行好,带我一程吧,我去市里找活儿,钱不够……”
司机斜睨了他一眼,看到他脏兮兮的工装和苍白的脸,又看了看那十块钱,不耐烦地挥挥手:“后面车斗!自己爬上去!别让人看见!到了地方自己滚蛋!”
“谢谢!谢谢大哥!”陈默连声道谢,手脚并用地爬进了散发着鱼腥味的空车斗里,蜷缩在塑料筐的缝隙中。
货车颠簸着启动了。冰冷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陈默却感到一丝扭曲的安全感。至少,他在移动,在靠近目标。
车子走走停停,穿过逐渐变得繁华的街道。陈默透过筐子的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外面。广告牌,霓虹灯,行色匆匆的路人……一切既熟悉又陌生。这个世界依旧在正常运转,仿佛那个黑暗的地下实验室和堆满“残次品”的回收站,只是他的一场噩梦。
但怀里的冷包子,身上的伤痛,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叶子晨倒下的身影,都在无情地提醒他——那不是梦。
货车最终在一個嘈杂的、混乱的市郊批发市场停了下来。陈默趁着司机卸货的混乱,悄无声息地溜下车,重新汇入人流。
现在,他在市区边缘了。但如何找到周律师?他没有任何联系方式,也不知道周律师的住处或事务所地址。他甚至不确定周律师是否还安全。
他需要一个能上网、能查询信息的地方。但网吧需要身份证,他不敢去。公共图书馆或许可以,但同样有监控。
最终,他把目标锁定在了那种藏在老旧居民区里、由私人开设的、管理松散的黑网吧。这种地方往往只认钱,不登记身份。
他凭着记忆和对城市底层生态的模糊了解,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梭,终于找到了一个门脸隐蔽、灯光昏暗的“极速网络”黑网吧。
付了十块钱,他得到了一台满是油污的电脑。他深吸一口气,强迫颤抖的手指平静下来,打开了浏览器。
他不敢直接搜索“周律师”或相关案件,那太危险。他换了一种方式,搜索本地新闻中关于“西港科技产业园大火”的后续报道。
果然,新闻有很多。大多集中在火灾损失、调查进展和江临舟的表态上。江临舟的照片出现在新闻配图中,依旧是那副冷峻、掌控一切的模样。陈默死死盯着那张脸,胃里一阵翻搅。
他仔细阅读着每一条新闻的细节,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蛛丝马迹。终于,在一篇不起眼的、来自某个本地小众论坛的帖子中,他看到了一个被模糊提及的细节:“……据悉,火灾调查过程中,曾有匿名人士向有关部门提供关键线索,但该线索来源及真实性尚未得到官方证实……”
匿名人士……关键线索……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是周律师吗?!他还在暗中活动?!
他立刻尝试搜索这个论坛的更多信息,但帖子很快被删除或无法访问。显然,有力量在压制相关讨论。
但这微弱的信息,像黑暗中透出的一丝缝隙,给了陈默一丝希望。
周律师可能还活着,可能还在试图做点什么!
他必须想办法联系上他!
怎么联系?直接去找他?太冒险。打电话?他不知道号码,而且通话可能被监听。
也许……可以通过最原始的方式?寄信?到一个他可能还会去的地方?
陈默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想起了之前作为林晚时,隐约知道周律师除了事务所,偶尔还会去城西一家很有年头的、以法律书籍收藏闻名的旧书店。那里环境安静,很多老派的法律界人士喜欢去那里淘书或谈事。
这是一个极其渺茫的机会。但也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相对安全的尝试。
他必须写一封信。一封能引起周律师注意、又不会暴露自己太多信息的信。
他在电脑上打开一个空白的文档,手指悬在键盘上,久久无法落下。该写什么?怎么写才能让周律师相信是他?才能让周律师愿意冒险见他?
最终,他打下了几个极其简短的、看似语无伦次、却包含特定信息的词:
【老码头。回收站。不止一个。火。】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像一封疯子的呓语。但他相信,如果周律师看到,如果周律师还在调查,一定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他将内容记在心里,清空了文档。然后,他离开网吧,在附近的文具店用最后几块钱买了一个最便宜的信封和邮票。
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他用捡来的半截铅笔,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下了那家旧书店的地址,收件人写了“周先生(烦请转交)”。他将信纸塞进信封,封好,贴上了邮票。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投递。他不能去邮局,那里的监控同样严密。他需要找一个偏僻的、老式的邮筒。
他像幽灵一样在街道间穿行,躲避着摄像头和巡逻的警察。终于,在一个即将拆迁的老街区角落,他找到了一个绿色的、锈迹斑斑的老式邮筒。
四周无人。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个轻飘飘、却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信封,塞进了投递口。
“哐当。”一声轻微的响动,信封滑入了黑暗的深渊。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是等待。和躲避。
他转身,再次消失在错综复杂、阴暗潮湿的巷道迷宫中。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游荡在城市的阴影里,等待着命运的裁决,或者……复仇的时机。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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