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叙是被窗台上的阳光叫醒的。
昨夜的雪停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相机镜头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他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抓过手机点开相册——里面还存着昨天拍的季临,存着覆雪的“知旧堂”,存着那轮雪后的月亮。指尖划过屏幕,他想起季临说的“城市记忆”,想起旧书店里混合着油墨与木柴的暖意,起身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他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照片。筛选时特意留了几张“知旧堂”的细节:门框上褪色的木纹裹着雪,像老人手背的皱纹;书架顶层斜放的旧地图边角微卷,雪光透过窗户落在上面,晕出淡淡的黄;还有季临坐在窗边的侧影,他低头摩挲书页时,阳光恰好落在他的发顶,像是给那缕黑发镀了层金边。林叙把照片压缩好,按昨天记的邮箱发过去,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他对着屏幕笑了笑,顺手拿起相机,决定再去一趟“知旧堂”。
再次走进老街区时,雪已经被踩出了深浅不一的脚印,石板路上的积雪融了些,露出青灰色的石面,走起来多了几分湿滑。“知旧堂”的木门虚掩着,风铃还挂在门楣上,只是没了昨日的积雪,红绳显得更鲜亮些。林叙推开门,率先闻到的还是那股熟悉的旧书味,混杂着壁炉里新添的木柴香气,比昨天更暖了些。
“又来了?”柜台后的老人抬起头,放下手里的报纸,镜片后的眼睛打量着他,“今天不拍雪了?”
林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人还记得他。“拍,也想再看看书。”他笑着走近柜台,目光扫过老人手边的茶缸——还是昨天那个搪瓷的,只是今天添了新的热茶,氤氲的水汽往上飘,模糊了缸身的花纹。“您这儿的书,好像都是老版本?”
“大多是收来的旧书,也有几本绝版的。”老人指了指身后的书架,“年轻人现在不爱看这些了,来的多是熟客。昨天跟你一起来的小伙子,倒常来,每次都能在这儿待一下午。”
林叙的心轻轻动了一下,“您说季临?”
“嗯,叫季临是吧?”老人点头,嘴角勾起一点浅淡的笑意,“这小伙子安静,每次来都不吵,就坐在靠窗那桌,要么看书,要么写东西,偶尔还会帮我整理书架。上次我找一本民国版的《诗经》,翻了半天没找着,还是他帮我从顶层角落里翻出来的。”
林叙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向靠窗的位置。那张老旧的木桌还在,桌上的搪瓷杯已经空了,窗台上的积雪彻底化了,留下一圈圈浅淡的水痕。他想象着季临坐在那里的样子——阳光落在书页上,他握着笔,指尖轻轻划过纸面,偶尔抬头看看窗外的雪,安静得像一幅画。林叙不自觉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指尖触到桌面,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暖意,像是季临刚刚离开不久。
“他今天没来?”林叙问。
“没呢,”老人端起茶缸喝了口茶,“昨天他走的时候说,今天要去出版社送稿子,可能晚些来。”
林叙“哦”了一声,目光落在桌角的一道浅痕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磕过,痕迹不深,却在木质的桌面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记。他想起自己工作室里的那张书桌,也有这样的痕迹,是多年前拍雪时不小心把相机磕在桌上留下的。原来无论是人还是物,总会在时光里留下些印记,就像“知旧堂”里的旧书,每一页都藏着前人的指纹;就像昨天的初雪,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留下了属于冬天的痕迹。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本本旧书的书脊。书脊上的字大多已经褪色,有些甚至模糊不清,却透着一种岁月沉淀后的厚重。他随手抽出一本,是朱自清的《背影》,翻开扉页,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书签,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1987年冬,于北平。”字迹已经有些晕染,却能看出当年写下这行字时的认真。林叙想起季临昨天说的“城市记忆”,或许这些旧书,就是城市记忆的载体,每一本都藏着一个关于时光、关于人的故事。
“喜欢这本?”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本是前几年从一个老教授家里收来的,听说他年轻时在北平读书,这本《背影》陪了他几十年。”
林叙合上书,放回书架,“挺好的,像藏着一段往事。”
“可不是嘛,”老人叹了口气,“我守着这家店三十年了,看着这些书来,又看着这些书被人带走。有的书被带走了,又会被送回来,就像走丢的孩子,总会找到回家的路。”
林叙没说话,只是继续在书架间走着。他看到一本《雪国》,封面已经磨损,却还是能看出川端康成笔下那种清冷的美感;看到一本《边城》,扉页上画着一朵小小的荷花,笔触稚嫩,像是孩子的手笔;还看到一本摄影集,封面是黑白的,拍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雪景,照片里的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袄,在雪地里笑着,眼神明亮。
他抽出那本摄影集,坐在靠窗的位置翻看。照片的拍摄者没有留下名字,只在扉页上写着“1983年冬,记”。里面的照片大多是城市的雪景,有老城墙下的积雪,有胡同里的冰糖葫芦摊,还有孩子们在雪地里堆雪人的场景。黑白的画面里,雪显得格外纯粹,人们的笑容却格外鲜活,像是能透过纸张,感受到当时的暖意。
“这本摄影集,是我开店第一年收到的。”老人走过来,坐在他对面,“拍摄者是个摄影师,当年经常来我这儿看书,后来他出国了,就把这本摄影集留给了我。他说,希望有人能通过这些照片,记得这座城市的冬天。”
林叙的心猛地一震。他抬头看向老人,又低头看向手里的摄影集,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原来自己拍城市雪景的执念,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和他一样;原来那些藏在照片里的温柔与记忆,真的能跨越时光,传递给另一个人。
“我也在拍这座城市的雪景。”林叙轻声说,“昨天季临说,他在做一本关于‘城市记忆’的书,想找些老照片做插图。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我拍的照片,还有这本摄影集里的照片,都放进书里。”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要是那摄影师知道,他的照片能被放进书里,肯定会高兴的。季临那小伙子心细,他做的书,肯定能把这些记忆好好保存下来。”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响了。林叙抬头,看到一抹熟悉的驼色——季临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手里抱着一摞稿子,看到他时,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你也在?”季临走进来,把稿子放在柜台上,搓了搓手,“刚从出版社过来,本来想过来跟老板说一声,没想到你也在。”
“我早上把照片发给你了,不知道你看了没。”林叙站起身,看着他微红的脸颊,想起昨天雪地里他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还没来得及看,稿子有点急,刚交上去。”季临笑着说,目光落在桌上的摄影集上,“这是……”
“是老板这儿的老摄影集,拍的是八十年代的雪景,特别好。”林叙把摄影集递给他,“我刚才跟老板说,想把这里面的照片,还有我拍的照片,都放进你的书里。”
季临接过摄影集,低头翻看。阳光落在他的发顶,他的指尖轻轻划过照片,眼神里满是惊喜。“这些照片真好,”他抬头看向林叙,又看向老人,“老板,请问我能把这些照片扫描下来,放进书里吗?我会注明来源,也会好好保存这本摄影集。”
老人点头,“当然可以,你们能让这些照片被更多人看到,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季临的眼睛弯成两道浅弧,像雪后初晴的月亮。他低头继续翻看摄影集,偶尔会指着某张照片说:“你看这张,老城墙下的冰糖葫芦摊,我小时候也见过,现在都很少见了。”“这张孩子们堆雪人的照片,跟我小时候堆的雪人好像,都是歪歪扭扭的。”
林叙坐在他身边,听他说着小时候的事,看着他眼里的光,心里觉得格外温暖。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落在旧书和摄影集上,落在“知旧堂”的每一个角落。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风铃偶尔会被风拂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切都安静得像一首温柔的诗。
那天他们在“知旧堂”待了很久。季临扫描完摄影集里的照片,和林叙一起整理照片素材,老人坐在柜台后,偶尔会给他们添杯热茶,讲些关于旧书和老照片的故事。夕阳西下时,窗外的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落在积雪的地面上,像铺了一层温暖的绒毯。
“该走了,老板要关门了。”季临站起身,把摄影集还给老人,“谢谢您,今天麻烦您了。”
“不麻烦,以后常来。”老人笑着说。
两人并肩走出“知旧堂”,风铃在身后轻轻作响。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季临看着地面上的影子,突然说:“其实我做‘城市记忆’这本书,是因为我爷爷。他以前总跟我说,他年轻的时候,这座城市不是现在这样的,有很多老建筑,有很多有意思的小店。后来那些建筑拆了,小店也关了,他总说,怕以后的人,再也不知道这座城市以前的样子了。”
林叙转过头看他,季临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所以你想把这些记忆,用书的方式保存下来?”
“嗯,”季临点头,“照片能留住画面,文字能留住故事,我想把它们结合起来,让更多人知道,这座城市曾经有过这么多温柔的瞬间。就像你拍的雪,就像这本摄影集里的老照片,它们都是这座城市的记忆。”
林叙的心轻轻颤了一下。他突然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季临,会觉得格外亲切——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座城市的温柔与记忆。他拍雪,是想留住冬天的美好;季临做书,是想留住时光的痕迹。而他们的相遇,就像雪落在旧书上,像阳光落在记忆里,恰好填补了彼此生命里的空缺。
“以后,我陪你一起找这些记忆吧。”林叙看着季临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可以拍更多的照片,拍老街区,拍旧店铺,拍这座城市里所有值得被记住的瞬间。”
季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里满是星光。“好啊,那我们一言为定。”
他们的手指在夕阳下轻轻相触,像握住了彼此的承诺,也握住了这座城市的温柔记忆。林叙看着季临的笑容,突然觉得,“知旧堂”里的那些旧书和老照片,不仅藏着城市的记忆,也开始藏着属于他们的故事。而这个冬天,因为有了季临,有了“知旧堂”,有了这些关于记忆的约定,变得格外温暖。
他抬头看向天空,夕阳正慢慢沉下去,远处的屋顶还覆着雪,在余晖下泛着淡淡的金光。林叙掏出相机,按下快门,把这温柔的瞬间拍进镜头里,心里想着,这张照片,一定要放进季临的书里,作为他们故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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