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

　　萧道台的身影甫一出现在门口，周遭顿时静了下来。

　　他未着官袍，一身常服。象征身份的便是身上不菲的绸缎和腰间萧家的玉组。

　　看热闹的百姓皆作鸟兽散，生怕这位道台大人也治了他们的罪。

　　这位萧大人并非名唤“道台”，只是官居道台之职，民间才统一称作“萧道台”。

　　知府和衙役都愣了，溪云便趁机挣脱了衙役们的桎梏。

　　待萧道台进了衙门，知府的怒气烟消云散，近乎诌媚地道：“萧大人怎么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他说着就要下堂相迎，却被萧道台抬手止住。

　　萧道台缓步踏入公堂，他目光淡淡扫过满堂人等，最后落在知府身上：“本道路过，听闻府衙审案，过来看看。”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知府却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一点小事，劳烦大人挂心了。”

　　“本道方才听见什么‘皇商’什么‘茶引’，这是在审什么案子？”萧道台盯着案上的证词，似乎挺感兴趣。

　　知府额头瞬间沁出细汗，忙不迭解释：“是下官失察，这溪氏确有皇商身份，只是……只是她行事有违本地规矩，下官正欲训诫一二。”

　　闻言萧道台又挑眉看向溪云。

　　溪云正揉着自己发麻的手腕，见他看过来，福身行礼道：“民女皇商溪氏，见过萧大人。”

　　“哦，”萧道台作恍然状，“原来是溪大掌柜，失敬失敬。”

　　溪云应着不敢当，只见那萧道台略带嗔怪地喝斥知府，“溪大掌柜在此，尔等要如何？皇商身份，乃陛下亲授，户部备案，岂是‘本地规矩’能随意训诫的？”

　　知府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至极，活像生吞了只苍蝇。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萧道台一个眼神制止。

　　“茶引之事，本道倒是略有耳闻。”萧道台走到案前，拿起那叠验明正身的茶引。

　　“这茶引是真的，溪大掌柜合法售茶，何人置喙。”

　　他看向瘫在地上的王掌柜，语气陡然转厉：“王掌柜，竟敢在公堂之上诬告皇商伪造茶引，辱骂朝廷命商，你可知罪？”

　　见此情景，溪云略微一想便转过了弯，在心中冷笑：这萧道台看似为自己主持公道，实则是在避重就轻。

　　对于金陵茶价飞涨至九钱绝口不提，只说茶引真伪。

　　王掌柜吓得魂飞魄散，他本就是听命于萧家管家的吩咐，怎么这会儿萧家的主子又不认了？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萧道台脚边，连连磕头：“萧大人饶命！萧大人饶命啊！小人一时糊涂，是被猪油蒙了心，才敢胡言乱语，求大人开恩！”

　　萧道台嫌恶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

　　知府见状，哪里还敢迟疑，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大胆王三！竟敢诬告皇商，哄抬物价，扰乱市场秩序，还在公堂之上口出秽言！来人啊，将这厮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枷号示众三月，以儆效尤！其名下茶庄，着人彻查账目，若有贪墨偷税之举，一并严惩不贷！”

　　衙役们如狼似虎地上前，架起哭喊求饶的王掌柜就往外拖。

　　王掌柜的惨叫声渐渐远去，公堂之上只剩下知府谄媚的笑容和萧道台淡淡的身影。

　　“溪大掌柜。”萧道台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溪云身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今日之事，是知府失察，让你受委屈了。”

　　溪云抬起头，迎上萧道台的目光，从容不迫地福身：“多谢萧大人明察秋毫，为民女做主。”

　　她没有过分谦卑，也没有刻意逢迎，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萧道台微微颔首，又看向知府：“此事既然查明，便就此了结。”

　　又上前两步在他耳边低声道：“下次要是再敢把萧氏摆到明面上来说，别忘了，你是怎么坐上这个位子的？”

　　“是是是！”知府连连应道，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萧道台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外走去。

　　他的脚步从容不迫，衣袂飘飘，仿佛只是来这公堂之上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溪云站在原地，看着萧道台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今日之事，看似是萧道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细想之下，处处透着蹊跷。

　　萧道台何等身份，怎会恰好路过府衙，又恰好听见公堂之上的争执？更何况，他对户部的茶价公文、对自己的皇商身份，都了如指掌，这绝非偶然。

　　她心中豁然开朗，这哪里是路见不平，分明是萧道台在暗中布局，故意在这个时候出现，卖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

　　离开府衙，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的余晖洒在金陵城的青石板路上，给这座古城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积的一点薄雪也融化的差不多。

　　府衙门口除了溪家自己的，还候着另一辆马车。

　　南意和北知正和那守车的小厮僵持着，见溪云出来，三人一齐上前。

　　守车小厮作了一揖，“溪大掌柜，我们大人有请。”说罢侧身抬手，对着马车做了个“请”的姿势。

　　溪云仔细打量了下那马车，青布金丝、价格不菲。车旗上一个“萧”字格外扎眼。

　　南意和北知对视一眼，附到溪云耳旁轻声道：“小姐，这马车在您刚进去一柱香的时间后便在一旁候着了。”

　　溪云偏头听着，再看一眼那守车小厮，依旧维持着“请”的姿势。

　　“你们家大人是真心约我去商谈要事，还是要我当面感激你们家大人出手相助？”

　　“小姐您当真要……”

　　南意的话才出口一半便被溪云制止，溪云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稍安勿躁。

　　“自然是请溪大掌柜商谈要事。”那小厮答道。

　　“好啊，”溪云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既然是‘请’我去是为了公事，那便公事公办。命人投帖至我居，其余再说。”

　　那小厮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似乎没料到溪云会这般不给面子。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却依旧维持着恭敬姿态：“溪大掌柜有所不知，我家大人说此事紧急，需得当面详谈，耽误不得。”

　　溪云挑眉，“哦？萧大人日理万机，竟有‘紧急公事’要与我一介商贾面谈？不知是关于茶税，还是茶路？”

　　她刻意加重“公事”二字，若真是公务，自有公文往来，何须这般私下邀约。

　　小厮被问得哑口无言。

　　南意上前一步，挡在溪云身侧，语气冷淡：“我家小姐刚从公堂出来，身心俱疲，若萧大人真有要事，明日递帖便是。此刻天色已晚，恕我等不便叨扰。”

　　北知早已将自家马车赶到近前，车帘掀开，暖炉的热气混着淡淡的兰花香飘出来。

　　守车小厮又作一揖，咬牙道：“小的这就回去同我家大人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