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浸透墨的锦缎,压得林间草木都敛了声息。魏无羡指尖悬在半空,那滴暗红液体从枝杈间的丝线坠落时,他分明看见水珠里映出的自己——瞳孔凝着一点冷光,竟比林间寒气更甚。水珠触掌瞬间,浑身经脉骤然紧绷,无数细冰碴似的阴寒顺着血管往骨髓里钻,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收手。”蓝忘机的声音与动作同步,避尘剑柄轻撞青石板,淡蓝色灵力光晕如涟漪荡开,将两人严丝合缝裹住。光晕泛着月华冷润,触到魏无羡掌心阴寒时,发出“滋滋”轻响,像冰雪落在烧红铁器上。“是活尸血引咒,沾得越多,追踪咒印越牢。”
魏无羡迅速缩手,指尖残留阴恻恻的黏腻。他从乾坤袋翻出封灵符,指节因用力泛白——符纸是蓝忘机前些日子所画,边角还留着工整折痕。符纸贴上玉瓶的瞬间,朱砂纹亮起又暗下,似吞了口浊气。“得回云深不知处,再拖下去,血引要顺着灵力寻到山门。”他将玉瓶塞进刻有静息阵的银匣,阵纹亮起,总算压下那股不安的阴邪。
两人无言疾行,衣袍扫过草木只留轻响。魏无羡望着蓝忘机挺直的背影,月光穿过枝叶在他肩头织出银斑,束发白玉簪泛着温润光。可他知道,蓝忘机握剑的指腹已按在最锋利处,随时应对突袭。
天边泛白时,云深不知处山门在晨雾中显形。守门弟子刚要行礼,便被蓝忘机噤声眼神制止。魏无羡瞥见弟子袖口未干墨渍——显然是临时被叫来看守,蓝启仁早收到灵符传讯,连应对都安排妥了。
听雪阁偏殿烛火燃了一夜,灯花积得厚厚一层。蓝启仁闭目调息,指节扣着枚泛着灵力的玉诀。当两人的灵符传讯浮现在案前,玉诀骤然亮起,他睁眼时目光锐利如刀,指尖轻点符纸,字句如潮水入心。片刻后他推开门,晨露随冷风落在素色袍角,竟未沾湿分毫——这是常年修习清心诀的定力。
“进来。”蓝启仁转身时袍角扫过门槛,未多问一字。魏无羡随蓝忘机入殿,鼻尖萦绕墨香与檀香,是蓝家藏书特有的味道,此刻却添了凝重。墙上古阵图流转微光,朱砂点忽明忽暗,似在预警。
三人落座,魏无羡打开银匣,将崔家铜牌与玄冥草残叶并排放好。铜牌边缘留着打斗痕迹,断裂处纹路扭曲泛着铜绿;玄冥草叶尖发黑,却诡异地未完全腐烂,叶脉透着死气沉沉的绿。
蓝启仁俯身细看,指腹摩挲铜牌纹路:“这是旧崔氏控魂印手法,三十年前他们炼尸必用此法镇魂。”他声音沉得像浸水木石,“当年崔氏灭门,就是因私炼活尸害了半个姑苏百姓。”说罢他捻起草叶轻嗅,眉头骤皱——草叶藏着淡腐臭味,不是自然腐败,而是咒术的阴邪。“是‘腐心咒’,施咒者想借草反向追踪,我们带着它,咒印就像影子。”
“回程布了三重静息阵,暂时隔绝灵波。”蓝忘机指尖轻点案面,悄悄给魏无羡递去灵力压下阴寒,“但最多撑三日,对方必会察觉咒印失联。”
“那就让他们以为消息还在传。”蓝启仁走向书案,狼毫笔蘸墨时,墨汁在砚台里泛着冷意。他快速写下一行字——“魏无羡携育灵法器残图,三日后入蓝家密地,欲研逆转生死之术”,字里行间藏着刻意破绽。写罢他取过浅褐色药水,轻刷纸面,字迹瞬间消失。“这药水遇热才显字,寻常人看不出。”他将信塞进信封,用火漆封口时故意压偏印记,留了个易察觉的瑕疵,“让值守弟子在藏书阁外‘闲聊’提起,声音不用大,够某些人听见就好。”
魏无羡看着假信,勾了勾唇角却无笑意:“金光善最贪逆转生死,当年为求还阳丹连祖坟都敢挖,这饵他绝不会放过。”
蓝启仁抬眼望他,目光少了冷硬多了复杂:“你倒懂他。”
“我不懂他,只懂走投无路的人会抓着什么不放。”魏无羡声音低了些,指尖摩挲银匣边缘,“当年我在乱葬岗,不也盼着能让师姐他们回来?”他抬眼时眼底自嘲散去,只剩清明,“一个为母亲哭到深夜的孩子,听见‘还阳丹’,怎么会不动心?”
蓝启仁沉默许久,直到殿外晨鸟啼叫,才缓缓颔首。他递假信给蓝忘机时指尖顿了顿:“小心,金光善的手段比三十年前更阴狠。”
当夜三更,听雪阁议事厅烛火刺眼。蓝忘机立在廊下,横握避尘,月光映在剑上,照出他紧绷的侧脸。数名亲信弟子按计划守在各出口,有的装巡夜握着重灵阵法器,有的隐在暗处藏着传讯符。魏无羡靠在廊柱,看似漫不经心,指尖却捏着张混了自己血的破邪符——对付阴邪咒术最管用。
子时刚过,东侧小门传来轻如落叶的脚步声。蓝忘机眼底寒光一闪,悄悄给暗处弟子递了信号。
一道身影匆匆而出,是个十七八岁的蓝家弟子,肩背鼓囊布包,脚步慌乱如踩棉花。他四下张望后刚要加速,脚下突然一滞——青石板浮现冰纹,寒气从足底窜上脊背。
“站住。”蓝忘机从暗处走出,声音清冽如冰珠落玉盘,避尘剑尖轻点弟子腕间要穴。那弟子闷哼一声,布包落地,油纸盒与一封火漆信滚了出来。
“拿下。”蓝忘机声音穿透夜风,两名弟子立刻上前制住人,未伤其性命。
蓝启仁赶来时,手里还握着古阵图。他拾起信,见火漆印着扭曲蛇纹——这是金光善私用印记,金氏本家弟子都少见。他运起灵力轻震,火漆裂开却未伤信纸。
信纸展开,烛火忽明忽暗。魏无羡凑过看,字迹歪扭却透着急切:“事成之后,赐还阳丹一枚,令亡母复生。此后需日夜监视忘机夫妇,尤其留意是否携带图纸出入密室,切记勿露行迹,若被察觉,即刻弃位潜逃,自有金氏之人接应。”
“好一手恩威并施。”魏无羡冷笑,指尖点在“还阳丹”三字上,指甲几乎掐进纸里,“一边用活尸祸乱人间,一边拿孝心当诱饵,他倒真把自己当菩萨了。”
蓝启仁目光落在信纸背面,取出块莹白玉牌轻触纸面,玉牌泛出绿光。“这纸是兰陵金氏旧坊‘墨澜堂’所造,三十年前专供宗主文书,金氏旁支都要凭令牌领取,寻常弟子见不到。”他抬眼望蓝忘机,语气凝重,“金光善没死,而且离这不远。”
蓝忘机握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缓缓收剑入鞘。殿外风忽然变大,烛火晃动,映得他眼底寒光更甚。
次日清晨,偏殿窗纸透进微光。被捕弟子蓝承志跪伏在地,肩头颤抖,泪水砸在青石板上晕开湿痕。“我娘三年前急病去世,前些日子有人夜里敲门,递来还阳丹‘样品’,说传消息就能换真药……我以为真能让她回来。”
蓝启仁坐在上首,捏着信反复摩挲“还阳丹”三字:“你还不了任何人。这药若真能复生,金光善早给自己用了——他当年为活命,连亲弟弟的修为都敢夺,怎会把救命药给你?”
蓝承志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泪水落得更急。
魏无羡蹲下身与他平视,眼底没了冷意:“你传出去的消息,今晚就有回应。我们要看看谁来接头。”
蓝启仁点头:“让他回房,不用拘禁,别盯太紧。窗外布隐息阵,只听动静就好。”他又对蓝忘机说,“你去藏书阁盯着,有人借故靠近就传讯。”
午后阳光斜照进殿,尘埃在光柱中浮动。魏无羡捏着密信,指尖凝聚灵力覆在纸面。灵力渗入纤维时,他察觉某处藏着异样波动,似水下藏着细鱼。
“果然有暗文。”他加重灵力,纸面上泛着淡紫的字迹渐渐显现。可就在暗文要全显时,识海突然刺痛,像被细针扎入。“不对!”他猛地睁眼,指尖用力压向信纸。
刹那间,纸面泛起淡紫雾霭,转瞬即逝。魏无羡却觉头晕目眩,眼前晃出乱葬岗画面——黑红血水顺着石缝流,师姐的声音带着哭腔叫他“阿羡”。
“是噬灵粉!”蓝忘机急声上前,抓着魏无羡手腕往后拉,同时挥袖布下灵力屏障,“混在墨里的噬灵粉,遇热或灵力就释放毒雾,专门侵蚀识海造幻觉。”
蓝启仁立刻将铜盆扫到两人面前:“快烧了!”
魏无羡强忍着晕意,把信扔进铜盆,点燃火折子。火焰腾起时,紫雾化作火星要飘过来。“小心!”他刚喊出声,火焰突然转成诡异的青色,烧得“噼啪”响,还透着腥气。
“火里也有东西!”蓝忘机抓起铜盆掷出殿外,盆落地时青焰炸开如妖花,随即熄灭,只剩焦黑残渣冒着紫烟。
殿内滞涩感渐重,魏无羡揉着太阳穴,识海刺痛未消——刚才的幻觉太真实,差点让他回到最黑暗的日子。“好狠的连环计,他知道我们会破解密信,信本身就是陷阱。”
蓝启仁盯着残渣,眼神冷如冰:“他不是想杀人,是想让我们混乱,误判情报打乱计划。”
“目的是拖延时间。”蓝忘机望向窗外,阳光西斜,云深不知处在暮色中模糊,“他们在等下一个节点,或许是炼尸阵关键步骤,或许是等帮手。”
魏无羡打开银匣,玄冥草叶尖黑纹又蔓延了些,中心却仍有丝绿意。“他们还没完成炼尸阵,否则早引活尸攻山门了。”
蓝启仁缓缓坐下,手指叩着案面:“接下来要比他们快,引蛇出洞计划得改,我们主动出击。”
蓝忘机取过空白符纸,蘸墨时顿了顿,侧头望魏无羡,眼底少了冷意多了征询。他写下“引蛇出洞”四字,笔锋凌厉,最后一笔却留了缺口,似在等魏无羡补上。
魏无羡伸手覆上蓝忘机手腕,掌心暖意裹着他微凉的手:“这次我来写下一步。金光善最会抓软肋,我们就演一出‘软肋被捏’的戏。”
他接过笔,蘸墨动作慢些却更张扬,在下方添道:“蓝承志露破绽,魏无羡疑心起,欲押其入寒潭狱审问,蓝忘机力阻,二人争执于听雪阁下。”写罢他点着“寒潭狱”三字,眼底闪着狡黠:“寒潭狱是蓝家禁地,藏着旧案卷宗,说不定有金光善害崔氏的证据。他听见这名字,肯定会急着派人来拦。”
蓝启仁凑过看,眉头微舒:“这法子险却有效,寒潭狱守卫都是心腹,他派人来就是自投罗网。”
“戏得演真些。”魏无羡调侃蓝忘机,“含光君,到时候你得‘凶’我几句,让暗处的人看出你急了。”
蓝忘机耳尖微热,点头应下:“我让弟子争执时‘失手’打翻烛台,火光映着影子,方便他们看清。”
三人又商议半个时辰,敲定细节——何时争执、谁来“围观”、如何引敌人入包围圈,连台词和摔茶盏的动作都定得清楚。末了蓝启仁取出青铜令牌递给蓝忘机:“寒潭狱钥匙,若有人闯,就引到狱外困灵阵。”
暮色渐浓,蓝承志按计划回房。他坐在桌前摩挲衣角,眼神恍惚,既怕败露又盼着还阳丹。窗外隐息阵的微光藏在廊柱后,值守弟子气息轻如林风,他竟未察觉。
亥时刚过,听雪阁下传来争吵声。魏无羡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蓝忘机!蓝承志是内鬼,留着是祸患,今日必须押去寒潭狱!”
蓝忘机的声音沉了些,带着急意:“他只是被蛊惑,未铸大错,何必用寒潭狱酷刑?”
“酷刑?”魏无羡声音拔高,伴着茶盏碎裂声,“等他把蓝家秘密漏给金光善,你我都得给列祖列宗赔罪!”
暗处,一个穿蓝家杂役服饰的汉子攥紧传讯符。他是金光善的亲信,正想再靠近些,却没注意脚下青石板已泛出淡青阵纹。
“你敢拦我?”魏无羡添了火气,接着是衣物摩擦声,似两人起了冲突。
杂役心头一紧,以为时机到了,立刻捏碎传讯符。可符纸刚裂,他就觉浑身僵硬——淡青阵纹从地面升起,像藤蔓缠上四肢,灵力瞬间被封。
“终于肯出来了?”魏无羡的声音没了怒气,清明冷冽。他从廊柱后走出,捏着破邪符,嘴角勾着冷笑,“劳烦你看了这么久戏,委屈了。”
蓝忘机也现身,避尘出鞘直指其咽喉:“说,金光善在哪?”
杂役脸色惨白,想挣扎却被困灵阵越收越紧,连开口都费力。这时远处传来惨叫与灵力碰撞声——外围同伙也落了网。
蓝启仁缓步走来,捏着破碎的传讯符,灵力一扫便显出残留气息:“是金光善的本命灵力。”他望夜空,月色被云层遮得压抑,“他离这不远,最多在五十里外的乱葬岗余脉。”
魏无羡眼睛一亮:“乱葬岗余脉阴气重,正好炼活尸阵。”他转头望蓝忘机,眼底满是战意,“不用等三日后了,明日一早就出发,端他老巢。”
蓝忘机点头收剑,叮嘱道:“先把人押去寒潭狱审消息,让外围弟子继续搜,别漏了鱼。”
蓝承志从门缝偷偷往外看,见杂役被押走,脸色瞬间惨白,瘫坐在椅上——终于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棋子。魏无羡似察觉他的目光,转头望了眼,轻轻摇了摇头,眼底带着复杂。
夜风吹过听雪阁,烛火晃动,映着三人身影。蓝启仁握着焦黑的信渣,蓝忘机握着避尘,魏无羡握着未用的破邪符——他们都知道,明日一战是与金光善的终极对决,也是了结三十年旧账的开始。
月光终于从云层后探出头,洒在青石板上泛着冷润光。殿内,写着计划的符纸被小心收好,字迹在月光下透着坚定,似在预示这场纠缠三十年的阴谋,终将在破晓时终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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