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云深不知处正殿的雕花窗棂,在青石地面投下细碎的光影。魏无羡捏着那枚玉匣残片,指尖反复摩挲内壁的刻痕——倒悬的剑形纹路细如发丝,边缘还带着未磨平的毛刺,显然是在仓促间用指甲刻下的。他将残片翻转,对着光仔细端详,剑刃末端那个极小的“崔”字终于清晰浮现,与昨日从活尸身上搜出的铜牌纹样隐隐呼应。
“这痕迹不是随意刻的。”魏无羡将残片轻轻放在案上,推到蓝忘机面前,“你看这剑脊的弧度,还有刻痕深浅——刻痕起始处深,收尾处浅,说明刻痕人当时手在抖,要么是怕被发现,要么是……知道自己没时间了。”
蓝忘机伸手接过残片,指腹顺着纹路滑过,指尖能触到玉质上细微的凹凸。他沉默片刻,忽然抬眼:“温氏旧部的标记。”
“嗯,温宁提过。”魏无羡走到墙边,将一张卷起的旧地图展开,地图边缘泛黄,标注着早已废弃的温氏据点,“当年温氏在各地设密营,遇到危险时会在隐蔽处刻这种倒悬剑,一是警告同伴‘此地有险’,二是留下坐标,指引去下一个据点的路。但这枚残片上的刻痕……没有附加的警示符号,只有纯粹的坐标。”
蓝忘机起身走到地图旁,抽出腰间避尘剑,剑尖轻轻点在地图西北方向一片连绵的山域上:“岐山。”
“没错。”魏无羡指尖落在剑尖所指之处,那里标注着“不夜天城旧址”,“玄冥草只长在阴腐的土壤里,活尸炼制需要聚阴阵,还得避开仙门巡查的路线。整个修真界,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地方只有两处——一是夷陵乱葬岗,二是岐山温氏旧地。乱葬岗如今有温氏族人驻守,金光善不敢去,只剩岐山。”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叠纸,逐一铺在案上:“这是昨夜整理的线索。第一,密信上的蛇纹火漆,出自兰陵一家百年老坊,十年前就歇业了,而那坊主的儿子,三年前投奔了金光善;第二,崔家铜牌背面的半圈刻度,和温氏炼药堂废弃药炉的炉口纹路完全一致,说明崔家当年和温氏有药材往来;第三,蓝承安提到的‘还阳丹’,根本不是什么能复活人的灵药,是用玄冥草混合枉死者的魂灰制成的,服下的人会被操控心智,变成行尸走肉。”
蓝忘机看着纸上的字迹,眸光渐沉:“金光善在利用温氏的旧根基,崔家的余部,还有被蛊惑的修士,组建自己的势力。”
“不止是组建势力。”魏无羡语气冷了几分,“他想先借谣言搅乱蓝家,再用活尸制造恐慌,逼其他宗门向他求援——到时候他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就能名正言顺地掌控仙门。这步棋,他谋划了至少三年。”
蓝忘机沉默片刻,忽然问:“没有实证,仅凭这些线索推断,叔父未必会同意贸然行动。”
“可我们没有时间等实证。”魏无羡抬手按在地图上,指腹用力按住岐山的位置,“蓝承安被抓,密信败露,金光善肯定知道我们在查他。他昨夜又派人送信,不是为了传递消息,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反应。如果我们按兵不动,他会更快推进计划——等他把活尸炼成,再打开温氏旧地的聚阴阵,整个岐山周边都会变成人间炼狱。到时候就不是‘追查’,是‘清剿’,会死更多人。”
蓝忘机看着他眼底的急切,终是点头:“我去请叔父议事,你留在这里,把线索再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
半个时辰后,正殿偏厅内,茶香袅袅。蓝启仁端坐主位,手中握着一卷书,目光却未落在书页上,显然在思考事情。下首的江澄脸色难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佩剑穗子——他刚从云梦赶来,一路快马加鞭,连水都没喝一口。
“说吧,这么急把我叫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江澄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别又是些捕风捉影的猜测,我江氏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蓝忘机与魏无羡并肩走入,听到这话,魏无羡倒也不恼,只将案上的线索纸递到江澄面前:“看看吧,不是捕风捉影,是把散掉的珠子串成线了。”
江澄挑眉,接过纸页翻看。起初他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可越往后看,眉头皱得越紧,指尖也渐渐攥紧了纸页。蓝启仁从魏无羡手中接过另一叠整理好的记录,一页页仔细翻看,神情从平静逐渐变得凝重。
“你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是想得出什么结论?”蓝启仁放下纸页,目光落在魏无羡身上。
“不是‘想得出’,是已经确认。”魏无羡站在厅中,语气坚定,“金光善没死。他藏在岐山温氏旧地,利用温氏留下的炼药炉和聚阴阵炼制活尸,还联络了崔家余孽,让他们在各宗门安插内鬼。他的目的不是复仇,是夺权——先让蓝家内乱,再用活尸威胁其他宗门,最后逼所有人臣服于他。”
江澄猛地抬头,语气带着质疑:“就凭这些?一段刻痕、几张纸、几句推测?魏无羡,你当我们是傻子吗?你说金光善在岐山,有谁亲眼见过?你说他炼活尸,有尸体做证据吗?当年你说温氏要反,有温氏的兵马来佐证;现在你说金光善要作乱,证据呢?”
“证据需要人去找,不是等出来的。”魏无羡看着他,“我不需要你完全相信,我只需要你同意派人——派一支精锐,跟着我和忘机去岐山外围探查。如果我的推断错了,我们立刻回来,不耽误江氏半点事;如果我对了,我们就能在他动手前,断了他的根基。”
“凭什么让江氏跟着你冒险?”江澄冷笑,“云梦刚安定没几年,我不能拿弟子的性命去赌你的‘推断’。”
“不是赌。”蓝忘机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力量,“我们不需要大军压境,只需十二名蓝家弟子,加上江氏五人,组成一支轻骑小队。先行探查,确认金光善的位置后,再封锁出口,等待支援。这样既不会暴露行踪,也能及时应对突发状况。”
蓝启仁放下茶盏,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声响。厅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过松枝的簌簌声。良久,他终于开口:“你们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吗?不是推断错误,是打草惊蛇。一旦我们的人暴露了行踪,金光善很可能会提前发动计划,到时候反而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所以我们不会公开行动。”蓝忘机立刻接话,“小队会以‘巡防边境、查验灵脉异动’为名出发,对外宣称去东南谷——那里确实有灵脉波动的记录,不会引人怀疑。路线会绕行,中途再转向岐山。所有通讯用加密符箓,只能直报云深不知处和莲花坞,不会有消息泄露的风险。”
魏无羡补充道:“我还准备了幻阵符。出发前给每个弟子贴上,能在十里范围内遮掩气息和踪迹,除非遇到修为极高的修士,否则绝不会被发现。而且我们只探查,不动手——确认位置后,立刻传信回来,等江澄带着援兵到了,再一起行动。”
江澄看着两人,沉默了许久。他知道魏无羡不是会无的放矢的人,也知道蓝忘机做事向来稳妥,可“金光善未死”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惊人。他捏着线索纸,指腹反复蹭过“还阳丹”三个字,忽然问:“你说这‘还阳丹’是控制人的引子,那蓝承安……他服了?”
“应该是。”魏无羡点头,“蓝承安的母亲三年前病逝,金光善用‘复活他母亲’做诱饵,让他服下了还阳丹。这种药初期不会有明显反应,只会让人变得偏执,容易被操控。等药效发作,人就会变成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
厅内再次陷入沉默。蓝启仁看着案上的地图,目光落在岐山那片区域,缓缓开口:“我同意你们的计划。我会下令封锁岐山周边的消息,任何关于‘活尸’‘异动’的通报,必须经我亲批才能外传。如果有奸细想通风报信,必定会露出马脚。”
江澄深吸一口气,终是妥协:“好,我派五人随行,都是江氏最精锐的弟子,由我亲自带队押后。你们先走,我处理完云梦的事,三日内必定赶到岐山外围与你们汇合。”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刻着“江”字的玉牌,扔给魏无羡,“这是江氏的通行令,过边界时交给守军,能省去不少麻烦。记住,别死太早,等我来支援。”
魏无羡接住玉牌,笑了笑:“放心,我还没活够呢。再说,有蓝湛在,我死不了。”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一丝无奈,却没反驳。蓝启仁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此行凶险,务必小心。如果遇到不可敌的状况,别硬撑,先撤回来。仙门的安稳固然重要,但你们的性命也一样重要。”
“知道了,先生。”魏无羡点头,语气难得认真。
巳时末,演武场东侧。十二名蓝家弟子已整装待发,他们身着深色劲装,取代了平日的月白校服,黑靴踏在青石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每人背上都负着一只轻便的行囊,里面装着干粮、符箓和伤药,腰间佩剑的剑鞘上缠着黑布,避免反光暴露位置。
蓝忘机逐一检视弟子的装备,动作细致。走到最后一名弟子面前时,他停下脚步——那弟子名叫蓝景,是旁支子弟,平日在藏书阁值守,这次主动请缨加入小队。
“你昨日为何迟归?”蓝忘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蓝景身子一僵,低头答道:“回含光君,昨夜师弟突发风寒,我送他去医阁抓药,回来时便晚了。”
蓝忘机盯着他看了片刻,目光扫过他微微颤抖的指尖,终是点头:“此行非比寻常,遇事不可擅自行动,一切听令行事。若有异动,第一时间通报,不可隐瞒。”
“是!弟子谨记!”蓝景连忙应道,额角渗出一丝细汗。
魏无羡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六枚淡黄色的符纸,正逐一贴在弟子们的行囊上。符纸贴上后,他口中默念几句咒语,符纸便发出一阵微弱的白光,随后隐入行囊布料中,消失不见。
“这是追踪反制符。”魏无羡走到蓝忘机身边,解释道,“如果有人和队伍走散,我能通过符纸的气息定位;要是被人强行掳走,符纸会自动烧毁,留下特殊的气息痕迹,我们顺着痕迹就能找到人。”
蓝忘机颔首,目光落在他腰间:“你自己的符纸贴好了?”
“早贴了。”魏无羡撩起衣摆,露出腰侧的符纸——那符纸比弟子们的小一圈,贴在腰带内侧,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你找不到我。”
蓝忘机的耳尖微微泛红,没说话,只是伸手帮他把衣摆拉好,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腰侧,引来魏无羡一声低笑。
远处的钟楼传来一声厚重的钟鸣,正午到了。
江澄站在演武场的台阶上,抱臂而立,看着下方整装待发的小队:“人都齐了?”
“齐了。”魏无羡应道,“我们走后,云深这边就麻烦先生多照看了。”
蓝启仁点头:“放心去吧,我会盯着宗门内的动静,若有奸细作祟,定不姑息。”
“那就出发吧。”江澄挥了挥手,“我处理完云梦的事,会尽快赶去。记住,别硬拼,等我来了再说。”
魏无羡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跟上蓝忘机的脚步。蓝忘机抽出避尘剑,剑尖指向东方,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小队:“出发。”
十二名弟子立刻列成两列纵队,步伐整齐地向山门走去。魏无羡走在队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云深不知处的白墙黛瓦——阳光洒在屋脊上,映出一片温暖的光晕,檐下的风铃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收回目光,握紧了手中的陈情笛,快步跟上队伍。前方的山路蜿蜒曲折,隐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一直延伸向远方,通往岐山的方向。
风迎面吹来,吹动了他束发的红发带,扫过眼角。魏无羡抬手将发带理好,抬头望向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正好,是个适合赶路的日子。可他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等待他们的,必定是一场凶险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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