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

书名:博君一肖前世:元萧相随与共
作者:3+2等于几

晚风静静流淌。

元疏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拭去萧赞脸上纵横交错的冰凉泪痕。

萧赞只觉得支撑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方才汹涌的回忆抽干了。所有的强撑,所有背负了半生的沉重枷锁……终于彻底崩塌瓦解。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软得像一滩融化的雪水,再也无法端坐在冰凉的石头上。“子攸……”他气若游丝地轻唤,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我好累啊……”

元疏心中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如断翅蝴蝶般跌落下来的萧赞。那单薄的身体在他怀中轻颤,他没再多言,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小心翼翼地将萧赞打横抱起。怀中的人儿轻得让他心慌,萧赞异常安静,只是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连呼吸都微弱得似有若无。元疏抱着他,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穿过月色朦胧的庭院,径直走向自己的寝殿。

殿内弥漫着淡雅宁神的沉水香气息。元疏径直走向那张宽大的床榻,轻柔地将萧赞放下,他先是小心地解开萧赞的外袍,叠好放在一旁。又俯下身,替他褪下沾了些尘土的官靴。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萧赞的脚踝时——‌时值盛夏,那脚踝却是一片冰凉,仿佛一丝暖意也无‌。元疏强压下喉头的酸涩,更加轻柔地为萧赞褪去靴袜,露出那双骨节分明,线条流畅,只是此刻肤色苍白的赤足。

‌ 元疏拉过薄被,仔细地为萧赞盖好,掖紧被角。几乎在被衾覆上的瞬间,萧赞无意识地、更深地往被子里缩了缩。被褥间,长久浸染着元疏身上特有的、如松间晨露又带着一丝淡淡墨香的气息,这熟悉的味道如同一剂最有效的安神散,包裹着他,抚平着他。排山倒海的疲惫感席卷而来,萧赞紧蹙的眉头便微微舒展,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

元疏犹豫了一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掀开被子一角,然后,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萧赞素白中衣的后襟。

布料滑落,露出那片本该光洁如玉的背脊。

然而,眼前所见,纵横交错。

那是怎样一片惨烈的景象,旧日的鞭痕狰狞扭曲,盘踞在萧赞单薄的背脊上,密布着,虬结着。有些颜色已经淡去,留下浅褐色的印记,深深嵌入皮肉;有些则仍旧透着深暗的红褐色,昭示着当年鞭挞的狠戾无情。新伤叠着旧伤,一道覆着一道,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

元疏盯着那些伤疤,想象着小小的萧赞是如何在冰冷的庭院里,承受着无情的鞭笞,鲜血淋漓,却无人敢上前一步;想象着每一次鞭子落下时,萧赞眼中的恐惧和痛苦……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紧紧咬住牙关,眼眶滚烫,却连一滴泪都无法落下,痛到极致,竟是失语。他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在原地僵立了许久,才用尽全身力气,屏息凝神,以比解开时更为轻柔百倍的力道,小心翼翼地将那片衣襟拢好,重新将被角严严实实地掖紧。

许久,他才悄无声息地转身,轻步走出寝殿。

很快,他端着一个盛满热水的黄铜盆回来。水汽氤氲,袅袅上升,在静谧的寝殿里弥漫开温暖的湿意。元疏将铜盆放在脚踏旁,挽起衣袖,他取过叠放在盆边的雪白细棉巾,缓缓浸透,任由滚烫的热水将其浸染得沉重而柔软。水面晃动,映出他此刻沉凝如墨的眼眸。

双手稳稳地托住吸饱了热水的棉巾两端,手臂肌肉微微绷起,稳健而有力地将其绞干。多余的水分被挤压出来,淅淅沥沥落回盆中,发出清晰又寂寥的声响。棉巾变得温暖而熨帖。

元疏在脚踏边单膝跪伏下来,他的动作放得极轻,极缓,仿佛生怕惊扰了榻上那沉入安眠的人儿。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托起萧赞那只冰凉的左脚。

温热的棉巾甫一接触到那冰凉的肌肤,沉睡中的萧赞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触动,脚趾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喉间溢出一声模糊不清的轻哼。

元疏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温热湿润的棉巾,如同暖炉,被他极其妥帖、无比专注地包裹住那只玉雕般的脚。从微凉的脚趾,到冰冷的脚背,再到线条清晰的脚踝,每一寸肌肤都被热意温柔覆盖。

掌下的棉巾渐渐被凉意渗透,温度开始流失。元疏将它轻轻移开,再次浸入铜盆中滚热的清水里。水波荡漾,他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浸透,绞干,巾再一次温柔地覆上那只脚,从脚趾到脚踝,细致地包裹、熨帖。

如此反复,小心翼翼地为萧赞的双脚轮换捂热。汗水悄然沁出,浸湿了元疏的鬓角,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滑落一滴。

待到两只脚都渐渐回暖,仿佛沉睡的肢体也终于复苏,元疏才将那毛巾彻底拧干,搁回盆沿。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前倾身体,靠近熟睡中的萧赞。借着跳动的烛光,拂开萧赞额前的几缕碎发,然后,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凑近,如同蝶翼轻触花瓣,一个轻若鸿毛的吻,温柔地落在了萧赞微凉的唇角。

“好梦,阿赞……”他声音低哑得几乎只剩下气音,像怕惊飞了栖息的蝶,更像一句刻骨铭心的祈祷。

元疏端起那盆已经不再滚烫的水,动作轻缓地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沉睡中的人,然后转身,极其小心地推开殿门,走了出去,又悄无声息地将门扉掩紧。

当那扇隔绝内外的门彻底合拢的一刹那,元疏端着铜盆的手臂猛地绷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几乎是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冲到廊柱的阴影之下。

“哐当!”铜盆脱手砸落在冰冷坚硬的石阶上,发出沉闷刺耳的声响,温热的水泼溅开来,湿了他半幅衣摆。但他根本无暇顾及。

支撑了一路的堤坝轰然溃决。

那一直被他压抑在胸腔深处、宛如沸腾岩浆般的剧痛、心疼、愤怒、无力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撞着咽喉,他猛地弯下腰,一只手死死按住痉挛翻搅的胃部,另一只手痛苦地撑住冰凉的石柱,指甲在粗粝的表面刮擦出细微的声响。

“呃……嗬……”

剧烈的干呕感汹涌而来,他张大嘴,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阵阵窒息般的抽噎和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喘息冲口而出。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无数冰棱,割裂着五脏六腑;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胸腔剧烈的抽搐和撕裂般的哽噎。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额角的汗水,狼狈地滴落在被水浸湿的石阶上。刚才在殿内看到萧赞背上伤疤时那几乎令他昏厥的心疼,听到萧赞诉说母亲惨死真相时的悲愤,得知他被污名构陷、背负数千将士性命之痛时的撕心裂肺,还有那脚掌冰凉带来的深深刺痛……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打开布咕客户端阅读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

立即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