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洛王府最西侧一处僻静的别院——听松苑,平日里是暗卫们休整轮值的小天地。
山矾的身影落在院中,肩上扛着的“包裹”——昏迷的傅青荷——格外显眼。他刚站稳,几道身影就如同闻到蜜糖的蜜蜂,“唰”地围了上来,动作轻捷无声,但脸上都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
“哟!山矾回来了!”鸣珂穿着水蓝色劲装,第一个凑近,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山矾肩头那张苍白精致的侧脸,“乖乖,这……这不是萧大人的那个小侍从么?”
山矾面不改色,动作轻柔地将傅青荷从肩上卸了下来,平放在院中那张冰冷的白石长凳上。他甚至还抽空理了理傅青荷被扛得歪斜的衣领,这才直起身,对着众同僚,一脸纯然的严肃和理所当然:“主上既已带回了萧大人,他自然是要侍奉在萧大人左右。我不过是……提前将他安置过来。”
“噗嗤——”角落里传来一声闷笑,是绿沈。他一身墨绿色的短打,此刻笑得肩膀直抖,“山矾,你管这叫安置?啧啧,瞧瞧这小脸白的……”他走上前,伸手探了探傅青荷的脉搏,又翻看他后颈,“你用了多大力道?人怎么还不醒?这细皮嫩肉的,别给敲坏了。”
山矾闻言,浓眉立刻皱起,显得有点无辜又有点着急:“我……我就很轻地敲了一下,真的,比拍蚊子还轻!”他伸出自己蒲扇般的大手,笨拙地比划着那个“轻”的力度,一脸老实巴交的困惑,“我发誓,我收着力了,就是怕伤着他。”
“比拍蚊子还轻?”鸣珂绕着长凳转圈,像鉴赏稀世珍宝般啧啧称奇地盯着傅青荷的脸,“你对自己的手劲儿怕是有什么误解哦,上次谁一巴掌让刺客直接断气了?”他夸张地捧着脸,“不过话说回来,萧大人那样的神仙人物,身边人果然也不同凡响,这小模样,皮肤白得像瓷娃娃,长睫毛跟两把小扇子似的,连睡着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点软乎乎的弧度,看着就讨喜。”
这时,一直倚在门廊柱子旁,身着云灰色劲装、气质沉稳的云水也走了过来,他声音如流水般平缓:“山矾行事虽有些……直接,但初衷是好的。只是,”他也低头打量傅青荷,赞叹道,“这位小兄弟确实生得极好,萧大人调教出来的人,气质也是清清爽爽的。”
众人七嘴八舌,话题围绕着傅青荷的外貌和山矾的“壮举”展开,山矾被调侃得耳根微红,却依旧绷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是眼神时不时瞟向石凳上的人,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就在鸣珂试图用手指去戳戳傅青荷卷翘的睫毛时,长凳上的人儿眼皮突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哎!要醒了要醒了!”朱蝶眼尖,立刻出声提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傅青荷长长的睫毛艰难地掀开,露出底下那双清澈懵懂、还带着浓浓水汽的眼眸。初醒的茫然仅仅持续了一瞬,下一秒,映入眼帘的便是头顶上方围成一圈、好几张陌生又带着强烈探究意味的脸孔。
“呜啊——!”傅青荷吓得几乎是瞬间弹坐起来,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身体下意识地就往后退缩。然而石凳狭窄,他这一退,直接失去平衡向后栽倒。
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及时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正是离他最近的山矾。
惊魂未定的傅青荷在稳住身形的瞬间,“哧溜”一下就躲到了山矾那异常宽厚高大的身后。他紧紧攥着山砚后背的衣料,将自己小小的身躯完全藏在那堵“人墙”之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迷茫,扫视着眼前这群奇奇怪怪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一秒。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蝶的表情从看好戏变成了目瞪口呆,他指着躲在山矾身后只露出眼睛的傅青荷,又看看山矾那瞬间僵直如石像般一动不敢动的背影,差点笑出声:“噗……小、小兔子躲大木桩身后去了?”
鸣珂更是捂住了嘴,肩膀疯狂抖动,无声地笑得前仰后合。
绿沈也是一脸哭笑不得:“喂喂,小兄弟,你躲错人了吧?把你扛回来敲晕的就是这位‘大木桩’啊。”
傅青荷此刻脑子里一片混沌。他只记得自己被一个可怕的、会飞的黑影打晕了,然后醒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一群陌生人围着看……对!是那个黑影!那个扛走他的人!他惊恐地抬头看向身前这座“高山”,正好对上微微侧过头、低头看过来的山矾的目光。
山矾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但傅青荷捕捉到了一丝……困惑?还有一点点……僵硬?似乎对他躲在自己身后的行为也很意外。但这张脸,确实是把他扛走打晕的那个人没错。
意识到自己躲在了“绑匪”身后,傅青荷小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抓着山矾衣服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松开了,身体微微发抖,眼神更加惊恐无助,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山矾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笨拙地动了动身体,似乎想转过身面对傅青荷,又怕动作太大吓着他,最后僵在原地,憋了半天,只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别……怕。”
云水在一旁温和地笑了笑,试图安抚:“小兄弟别怕,这里是洛王府,萧大人也在这里,我们都是殿下的暗卫,不会伤害你的。”
“公子……公子真在这里?”傅青荷听到萧赞的消息,眼睛猛地亮了一下,恐惧被巨大的担忧取代,“公子他怎么样了?国公爷有没有……”他声音急切,带着哭腔,后面的话不敢说下去。
“放心,你家公子好着呢!”鸣珂抢先回答,笑嘻嘻地安慰,“有我们主上在,谁也动不了萧大人一根头发丝!”
傅青荷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心有余悸,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挡在他前面的山矾宽阔的后背。
“好了好了,别杵在这儿了。”绿沈作为相对稳重的大哥发话了,“夜深露重,这小家伙刚醒,还受了惊吓,山矾,你带他去厢房歇歇脚,弄点热乎的吃的喝的。”他指了指旁边的屋子。
“哦。”山矾应了一声,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他缓缓转过身,面对傅青荷,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傅青荷完全笼罩。看着眼前小家伙像受惊小鹿般瑟缩了一下,山矾努力放轻了声音,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和一点,虽然效果不明显:“走……带你,去休息。”
傅青荷迟疑地看着他,又看看旁边一脸“慈祥”笑容实则憋笑的其他暗卫,最终还是对公子的担忧和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占了上风。他低着头,小声嗫嚅:“……有劳……大哥了。”声音细弱蚊呐。
山矾点点头,迈开步子,特意放慢了速度。傅青荷犹豫了一下,像个小尾巴一样,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始终保持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看着这一高一矮、一硬一软的两个背影消失在厢房门口,院中的几个人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低低的哄笑声。
朱蝶笑得直抹眼角:“我的天,这也太逗了!山矾这个木头疙瘩,拐了个绝世小可爱回来!”
鸣珂兴奋地搓手:“你们看见没?那小侍卫躲在山矾身后那样子,跟小兔子躲老鹰似的!关键是‘老鹰’还懵了!绝配啊绝配!”
云水含笑摇头:“缘分这种事,真是奇妙。山矾二十好几了,头回见他对人这么……小心翼翼。”
厢房内:
山矾笨手笨脚地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小小的房间。他指着铺着干净被褥的床铺:“你睡这。”
傅青荷拘谨地站在门边,小声问:“……大哥,我……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家公子?”
山矾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主上……和萧大人这会应当休息了。应该……明天可以。”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傅青荷“哦”了一声,依旧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山砚看着他单薄的衣服和苍白的脸色,想起绿沈的叮嘱,硬着头皮又问:“你……饿不饿?渴不渴?”
傅青荷其实又渴又饿,但不好意思麻烦这个“绑匪”,刚想摇头,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傅青荷的脸瞬间红得要滴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山矾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我去拿。”转身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傅青荷看着再次被关上的房门,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抱着膝盖,心里五味杂陈。
厨房的灯火在深夜格外醒目,门口值守的小厮正打着哈欠,冷不防被一道骤然出现的黑影惊得差点跳起来。待看清是山矾那张辨识度极高的冷硬脸庞,小厮慌忙躬身:“山、山矾大人!您怎么……”
山砚根本顾不上解释,像一阵风似的刮进了热气腾腾的厨房。几个正在收拾灶台、准备夜宵的厨娘和帮厨也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位几乎从不踏足此地的人。他那身生人勿近的煞气,与弥漫着烟火气和食物香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吃的。”山矾言简意赅,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食物上扫过。蒸笼里还剩几个大白馒头?不行,太干硬。锅里温着的粳米粥?似乎寡淡了些。角落里还有半锅炖得烂熟的鸡汤?……他脑海里迅速闪过傅青荷苍白的小脸和那声清晰的“咕噜”声。
“哎哟,山矾大人,您要用膳?想要点什么?奴婢这就给您热……”领头的胖厨娘反应过来,堆起笑脸迎上前。
山矾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视线定在角落一个干净精致的双层红漆食盒上。他大步走过去,动作快得惊人,揭开盖子,也不管里面原本是什么,一股脑儿地将还温着的鸡汤小心地倒进下层的大汤盅里,又飞快地抓起几个软乎乎的白馒头和一小碟看着就香甜的枣泥山药糕,一股脑儿塞进食盒上层。想了想,又抄起旁边温着的一壶蜂蜜水。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完成了。等他重新盖好食盒盖子拎在手里,厨娘们还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
“多谢。”山矾总算挤出两个字,冲呆滞的众人点了下头,又像来时一样,带着食盒,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厨房,留下身后一片面面相觑的寂静。
门外传来了沉重而快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傅青荷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了。
“吱呀”一声,门被大力推开,山矾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门口,手里稳稳地拎着一个朱红色的食盒。
一股浓郁的、带着暖意的食物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屋,霸道地钻进了傅青荷的鼻子里。鸡汤的醇厚鲜香混合着面点淡淡的麦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糕点甜香……傅青荷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地又“咕噜”了一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几乎盖过了他倒抽的那口凉气。
他窘迫得立刻捂住了肚子,脸颊烧得通红,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山矾却像是没听见那声尴尬的腹鸣,他大步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房间中央的方桌上。
“吃。”他打开食盒盖子,指着里面热腾腾、香气四溢的食物,眼神落在傅青荷身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语气似乎比之前缓和了一点点,“有汤,有馒头,还有……点心。”
傅青荷看着桌上丰盛的食物,又偷偷抬眼看了看山矾——他那张硬朗的脸上沾了一点不知在哪儿蹭到的灶灰,额角似乎还有细微的汗珠,配上他那副严肃认真的表情,莫名有种……笨拙的可靠感。
“谢、谢谢山矾……大哥。”傅青荷慢慢挪到桌边,看着那冒着热气的鸡汤,金黄的油花下是炖得脱骨的鸡肉,还有几颗饱满的红枣枸杞。枣泥山药糕小巧精致,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山矾没说话,只是搬了个凳子过来,放在桌子对面,自己却没坐,就那么站着,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目光落在傅青荷身上,似乎在监督他进食。
傅青荷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鼓起勇气小声问:“大哥……你不吃吗?”
“不饿。”山矾回答得干脆利落。
傅青荷只好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鸡汤,吹了吹,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鲜美醇厚,带着浓郁的肉香,他忍不住又喝了几大口。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其细微的“咔嚓”声,像是不小心踩到了枯枝。
傅青荷动作一顿。
山矾凌厉的目光瞬间扫向窗户,窗外几道黑影“嗖”地一下缩了回去,但动作显然不够利落。
紧接着,几声压得极低的、却充满了兴奋的窃窃私语飘了进来:
“看见没看见没?真的在吃!”
“山矾这木头居然知道拿点心!还是枣泥山药糕!这是开了窍?”
“啧啧,小兔子吃东西的样子真乖啊……啊!朱蝶你踩我脚了!”
“闭嘴鸣珂!你想被发现吗?……不过话说回来,山矾杵在那儿干嘛?像尊门神?这木头知不知道什么叫气氛……”
“哎,绿沈哥,你说山矾是不是脸上蹭了灰?哈哈哈……”
“嘘——!云水你也小声点!”
傅青荷听得目瞪口呆,勺子停在嘴边,眼睛下意识地又看向山矾。
山矾的脸似乎更黑了一层,也可能是在灯火下阴影加深了,他猛地大步走向窗户,一把推开窗棂。
“哇啊——!”窗外顿时响起几声短促的惊呼。
只见窗台下,朱蝶、鸣珂、绿沈、云水四个脑袋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叠罗汉般地挤在一起,朱蝶在最下面龇牙咧嘴,鸣珂捂着被撞到的额头,绿沈顶着云水的下巴,云水则尴尬地试图维持风度……场面滑稽得让人忍俊不禁。
山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面沉似水,周身寒气四溢:“很闲?”
“不不不!”鸣珂第一个举起双手,笑得一脸谄媚,“我们就是路过!看看星星!对,看星星!今晚月色真……呃,夜色真好!”他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
朱蝶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死鸣珂快起来!我的腰……”他瞪了山矾一眼,强撑着说,“咳,我们担心傅小哥饿着,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山矾你动作太慢,我们等急了!”
绿沈扶着差点闪到的腰,无奈地打圆场:“好了好了,是我们唐突了。傅小哥你慢慢吃,别噎着。”他努力维持着兄长的稳重形象。
云水则是最快整理好仪态的,温和地对屋内目瞪口呆的傅青荷笑了笑:“傅小兄弟请用,不必理会我们。”
山矾看着这群活宝,眉头拧成了疙瘩,最终只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这就滚这就滚!”四个人如蒙大赦,瞬间作鸟兽散,动作快得只剩下几道残影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几声压抑不住的闷笑声。
山矾“砰”地一声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傅青荷好奇又有点想笑的目光。
他沉默地走回桌边,依旧站在那里,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傅青荷低下头,悄悄地弯起了嘴角,捧起汤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只觉得这碗汤,格外的温暖。
山矾的目光落在少年微微弯起的、沾着一点油光的唇角上,又迅速移开,盯着地面。他僵硬地伸出手,似乎想帮忙把汤盅往傅青荷面前推一推,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最后默默地缩了回来,垂在身侧,只是那紧抿的唇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傅青荷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拨开汤里漂浮的一片姜片,小声嘀咕:“……我不爱吃姜……”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山矾的耳朵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看着傅青荷嫌弃地拨开姜片的小动作,又低头看了看食盒。片刻后,他忽然拿起桌上另一把干净的勺子,笨拙地伸进傅青荷的汤碗里,极其认真地将里面剩下的几根姜丝,一根、一根地仔细挑了出来。
傅青荷捧着碗,看着山矾那无比专注、仿佛在执行顶级任务般的“挑姜丝”动作,彻底愣住了。暖黄的灯光下,高大冷峻的暗卫微微低着头,蒲扇般的大手捏着小小的银勺,小心翼翼地对付着几根微不足道的姜丝,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下竟显得意外的柔和。
傅青荷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那碗温热的汤堵住了,最终只是默默地看着,小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轻轻地跳快了一拍。
 作者说
作者说别问我元萧他们为什么不吃东西,问就是我忘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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