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慢些跑,仔细脚下的石子!”
李昭烨穿着一身鹅黄锦袍,撒欢似的跑在最前面追着蝴蝶。
额前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身后的侍女嬷嬷们追着他跑,谁又不敢真的拦了他。
陈春杳倚着赏景亭的雕花廊柱,身旁有人为她一下一下掌着扇。
“男孩子多跑跑出出汗,才长得壮实些。”陈春杳带着笑开口,那些侍女嬷嬷们的脚步又放慢了些。
陈春杳身旁的侍女见小皇子背后的湿痕越来越大,上前小心提醒道:“娘娘,殿下的衣裳都湿透了,风一吹怕是要着凉,不如先回宫换一件?”
这点陈春杳如何不知?四岁的孩子娇弱,出汗吹了风,怕是要染上风寒、发烧起热。
但是她如今也没法子了,皇后已然回宫,又带着天降吉兆。
这两日已经有风言风语传说她这个贵妃的恩宠要到头了,收回协理六宫之权,不再一人独大。
这正是陈春杳忍不了的。
两人待嫁闺中之时,陈春杳便处处要与江姝争个高下,从绫罗绸缎到钗环首饰,样样都要比江姝好。
可是江姝总是一副不愿意与她争的淡然模样,但最后到手的,却总是比陈春杳的好。
连两人的位份也是,一高一低,一尊一卑。
陈春杳最恨的就是江姝与世无争的样子,仿佛净台上的菩萨。
江姝她能到如今的这一步,背地不知道使了多少肮脏手段,又比她干净到哪去?
就连她的女儿到头来都能压了自己的儿子一头。
她不想一辈子活在被人笼罩的阴影之下,尤其是江姝。
陈春杳收回思绪,摆了摆手。
“不必,四皇子玩的挺开心的,此时赶他回去,怕是要闹脾气。”
陈春杳的目光转向石桌旁,那里早已摆好了一个冰鉴,“这杨梅汤说是江南新贡的梅子,特意给殿下留着。这跑热了喝口凉的,才解乏呢。”
话音刚落,她便招手让李昭烨过来。
李昭烨跑得正欢,听见有杨梅汤,立刻停下脚步,小跑到陈春杳身边,仰着满是汗珠的小脸:“母妃,真的有杨梅汤吗?”
“当然有,你过来,母妃拿给你喝。”
李昭烨依言凑过去。
陈春杳笑着抱起他,坐在石凳上,亲自从冰鉴里端出一碗杨梅汤。
碗沿还凝着水珠,暗红色的汤汁里浮着几颗饱满的杨梅,凉气顺着碗口袅袅升起,看得李昭烨眼睛发亮。
“母妃,我想喝!”
“好。有点冰,烨儿慢些喝。”陈春杳用小勺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递到李昭烨嘴边。
孩子渴极了,哪里顾得上凉,一口咽下去,连眼睛都亮了,伸手就要自己端碗。
她没有拦着,任由他捧着碗,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碗,直到碗底露出几颗杨梅核,才笑着夺过碗:“好了,喝多了该肚子疼了。”
“母妃,我还要~”李昭烨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和被陈春杳夺走的碗。
“不行。”陈春杳拒绝了他,后又半哄半骗的将他诓骗回了栖梧殿。
晚风有些凉,吹在李昭烨湿透的衣裳上,他不禁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往陈春杳怀里缩了缩。
“母妃,我有些冷……”李昭烨低声道。
陈春杳摸了摸他额头,温度还不算高,“许是风吹着了,咱们回宫歇歇。”
夜间。
陈春杳借口自己睡的不安生,来看看孩子,进了李昭烨所居的偏殿。
伺候的人只当贵妃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来看看孩子安心一下,也就将她放了进去。
“烨儿?”陈春杳试探着轻声唤道。
床上小小的一团没有反应。
陈春杳见状,捏紧了袖中的纸包,里面是一些附子粉末。
附子性大热,又有毒性,对四岁的孩童来说是万万不可触碰之物。
轻则高烧,重则死亡。
陈春杳本也不想用这种危险的法子,但局势所迫。
“我的烨儿,你最好便是此时起了高热,不然可别怪母妃。”陈春杳在心中默念数遍,抖着手伸向床榻上的一团。
只见李昭烨呼吸略显急促,双颊潮红,陈春杳一喜,将手附上他的额头。
果然,一片滚烫。
陈春杳长出一口气,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收好已然攥在手中装有附子的纸包,转头便高呼“来人!”
守在外间伺候的人听闻贵妃的疾呼,吓了一激灵。将近十几个人就这么一起涌入五皇子寝殿。
都只见贵妃陈春杳神情慌张,搂着两颊潮红、口中还不断呓语的五皇子。
伺候的人吓得魂飞魄散,立即分成三队。
一队去请太医,一队去禀报皇后,还有一队上前查看五皇子的近况。
江姝听闻下人汇报,匆匆赶来。
江姝赶到栖梧殿时,偏殿内已是一片忙乱。
太医正跪在榻前诊脉,药箱敞开着。
陈春杳坐在榻边,脸上犹带泪痕,见江姝进来,忙起身福了福身,却不等江姝开口,又径直坐了回去。
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江姝也懒得同她计较,目光落在榻上昏迷的李昭烨身上。
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干白,呼吸时急时缓,看着格外可怜。
她没理会陈春杳那带着疏离的礼节,径直走到榻边:“太医,五皇子脉象如何?”
老太医刚把完脉,额上渗着薄汗,起身躬身道:“回皇后娘娘,殿下脉象浮数而躁,高热不退,似是风寒入体,臣需先施针稳住火势。”
“那就快些。”江姝语气平静,“去取最好的银针来,再备一盆温水,仔细给殿下擦身降温。”
宫女们应声忙碌起来,偏殿内的慌乱渐渐有了条理。
陈春杳坐在榻沿,拿手帕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哭得伤心,眼角余光却一直瞟着江姝的神色。
见她始终镇定,心里那股焦躁越发按捺不住。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陛下驾到──”
陈春杳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迎到殿门口时,恰到好处地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燕帝伸手扶住她,皱眉道:“怎么回事?烨儿怎么突然病了?”
想来燕帝也是刚被叫醒,眼白上掺杂着丝丝缕缕的血丝。
“陛下……”陈春杳扑在皇帝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白日里烨儿还好好的,谁知夜里就突然高热昏迷,太医也查不出究竟……都怪臣妾,没照看好孩子……”
燕帝扶着她往里走,看见榻上烧得迷糊的幼子,眉头拧得更紧:“到底怎么说?”
太医连忙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殿下年幼体弱,怕是经不起这般高热,还需慢慢调理。”
陈春杳趁机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燕帝:“陛下,烨儿偏偏在这时候病倒……臣妾不敢妄言,可……可会不会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宫女太监们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谁都听得出,陈春杳这是暗指皇后带回的“吉兆”有问题,甚至牵连到了五皇子。
皇帝的目光落在江姝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江姝神色未变,仿佛没听出那话里的刺,只对太医道:“方才说的银针和温水备好了吗?施针罢。”
太医忙应着,取了银针在烛火上燎过,小心翼翼地刺入李昭烨的虎口与眉心。
银针刺入的瞬间,孩子喉间溢出一声细碎的呜咽,眉头皱得更紧了。
陈春杳见状,又往燕帝怀里缩了缩,声音带着哭腔:“陛下您看,烨儿多难受……这几日宫里变故多,如今烨儿就……”
“陈贵妃。”江姝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殿下生病,该查的是饮食起居,而非将罪名安在什么莫须有的‘不干净’上。”
她转向一旁侍立的宫女,语气清晰:“去把白日里伺候四皇子用膳的人都叫来,再将今日殿下吃过的点心、饮品,但凡剩下的,都取来让太医查验。”
宫女应声要退,陈春杳却猛地抬头:“皇后这是何意?难道怀疑是臣妾给烨儿下了毒?”
“本宫只说查验,没说谁下了毒。”江姝淡淡道,“贵妃若心里有人选,大方说出来便是。”
燕帝的脸色沉了沉。
他虽疼陈春杳,却也容不得她在这种时候搬弄是非。
尤其是江姝刚回宫便带回吉兆,正是朝野瞩目的时候,陈春杳这话传出去,难免落人口实。
“够了。”燕帝松开揽着陈春杳的手,沉声道,“先治好烨儿再说别的。江姝,这里你盯着,需要什么尽管调动,不必请示。”
江姝屈膝应道:“是。”
陈春杳没想到燕帝会是这个态度,不敢再顶嘴。
她看着江姝走到榻边,亲自用温水浸湿锦帕,轻轻擦拭李昭烨的额头与脖颈,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让陈春杳心里像被针扎似的。
凭什么?凭什么江姝永远都能这般稳坐钓鱼台?
“皇后娘娘倒是从容,”陈春杳忍不住冷笑道,“毕竟病的不是您的亲骨肉。”
江姝没回头,只淡淡道:“在本宫眼里,所有皇子公主都是皇家血脉,没有亲疏之分。”
陈春杳哑了火。
她就这么怀着一肚子不甘和江姝争着当慈母,直到天将拂晓时,李昭烨的烧才退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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