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晨光透过洛王府寝殿的菱花窗,筛下细碎的金斑,落在铺着云纹软缎的床榻上。萧赞是被窗外断续的蝉鸣唤醒的,睫毛轻颤着掀开眼时,入目是熟悉的青纱帐顶,帐角垂着的银铃还沾着晨露的湿意,风一吹便漾开细碎的响。
他僵了一瞬,以往这个时辰,他早该被噩梦缠得满身冷汗,可今早,被褥下的皮肤是暖的,心口也没有那种噬骨的慌,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松快。
萧赞坐起身,丝绸薄被滑落,露出内里素白的中衣。他动作轻缓地穿好外袍,那温润如玉的容颜上,昨夜残留的泪痕虽已干涂,眼睑下却仍带着明显的、微肿的痕迹,如同被雨打过的珍稀白昙花瓣。
推开沉重的寝殿雕花木门,门外庭院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熹微的晨光下,元疏麾下一众心腹暗卫,以及他那满脸写着担忧的小侍从傅青荷,竟齐刷刷地侍立在廊下,仿佛等候多时。初夏清晨的薄雾在他们身后氤氲,衬得这阵仗颇有些……不同寻常。
“萧大人醒啦!”绿沈反应最快,笑嘻嘻地率先开口,声音清亮打破了宁静,“主上特意吩咐了,说您昨夜劳心劳神,身子骨要紧,今日厨房备的都是些清淡爽口、易于克化的早点,给您养养胃。”
话还没落地,旁边的朱蝶就捂着嘴笑,眼角的余光在萧赞身上转了圈,语气促狭:“主上昨夜…… 该不会是欺负萧大人了吧?瞧您这眼尾还有点红呢。”
萧赞面上并无波澜,只是那清冷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并未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无视了朱蝶的调侃,直接问道:“子攸呢?”
山矾上前一步,拱手回禀:“回萧大人,属下不知。主上丑时末吩咐了备膳后便独自一人离开了王府,也没叫人跟着。”
萧赞极轻地“嗯”了一声,他眼神不自觉往府门外飘,晨雾还没散,隐约能看见路尽头的青石板,心里竟莫名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时,一直盯着他看的傅青荷终于忍不住了,他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盯着萧赞微肿的眼睑,声音都结巴了:“公、公子……您……您昨夜不会真的……真的哭了吧?!”这简直比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让他震惊。
萧赞指尖顿了顿,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轻声道:“无事。” 随即不再多言,抬步随着引路的暗卫们往膳厅走去。
山矾落后一步,低声问傅青荷:“萧大人……落泪,很稀奇?”
傅青荷用力点头:“何止稀奇!山矾哥,我跟着公子风风雨雨十几年,无论经历怎样的打压、构陷、刀架脖子、生死一线,公子眉头都没皱一下!更别说掉一滴眼泪了!今天这……这简直是……”他找不到词形容,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膳厅。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食物清香的暖意扑面而来。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圆桌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色早点:
碧玉盏盛着熬得浓稠软糯、米粒几乎化开的鸡茸碧粳米粥,点缀着细碎的翠绿葱花和嫣红的火腿末。
几碟小巧玲珑的水晶虾饺,皮薄得几乎透明,隐约可见内里粉嫩的虾仁。
洁白如玉的灌汤小笼包,小心翼翼地放在精致的竹屉上,汤汁仿佛随时会破皮而出。
一碟翠绿的鸡丝拌黄瓜丝,清爽开胃。
几块煎得两面金黄、香气扑鼻的葱香鸡蛋软饼。
一小盅温热的杏仁酪,细腻如脂。
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几碟精巧绝伦的点心:做成莲蓬形状的绿豆蓉糕、印着祥云纹的奶黄流心酥、还有用新鲜荷花花瓣包裹的糯米凉糕,散发着荷叶的清香。
萧赞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下落座。他刚拿起玉箸,一旁的绿沈眼疾手快地伸手将那几碟最诱人的甜点——莲蓬糕、奶黄酥、糯米凉糕挪到了桌子的另一头。“萧大人,”绿沈笑眯眯地解释,“主上特意交代了,得等您先用完这些养胃的主食,才能碰点心甜食。”他指了指粥、饺、包和小菜。
萧赞瞥了一眼那几碟被“流放”的精致点心,又看了看面前分量实在的主食,嘴唇微动,最终只吐出一个没什么情绪的:“哦。”认命地舀起一勺温热的米粥。
吃了几口,萧赞抬起头,看着围在桌边,目光灼灼盯着他动作的一众暗卫和傅青荷,眼神里透出几分茫然和不解,迟疑地轻声问:“你们……坐下一起吃吗?”这场景,实在有些诡异。
“回萧大人,我们都用过了!”暗卫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整齐划一。
萧赞转向傅青荷:“清荷呢?”
傅青荷连忙摆手:“公子,我也吃过了,跟山矾哥他们一起吃的。”
萧赞更困惑了,清冷的眉宇间染上一丝无奈:“那你们……这是?”总不会是专程来“观赏”他用膳的吧?
朱蝶抱着手臂,一脸笑意:“萧大人,主上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说您吃饭总是不自觉,胃口比猫儿还小,吃两口就歇了。我们得在这儿‘看着’您,务必让您把这顿早膳好好吃完!”
萧赞:“……”
他顿时无语凝噎。只得再次拿起筷子。
好不容易又喝了几口杏仁酪,勉强吃完一个小笼包。萧赞放下了筷子,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带着点微弱的抗议:“我真的吃不下了。”
“哎呀萧大人!”绿沈立刻接话,一脸的不赞同,“您这才吃几口啊?我老家邻居家那个才八岁的小妹妹,一顿早饭都能吃下您这十倍的量!真的!”他努力想举例说明这食量有多小。
云水在一旁凉凉地接话:“绿沈,你说的该不会是你天天跟我们抱怨的那个、追着你打了三条街的泼辣小辣椒吧?”
绿沈脸“唰”地一红,梗着脖子瞪云水:“要你多嘴!”
云水不理他,转过对着萧赞劝道:“萧大人,您这食量,确实太小了些。早餐乃一日之始,多用些,才有力气应对一天的公务呀。”其他几人纷纷点头附和。
“啧啧啧……”门外传来熟悉的、带着戏谑的轻啧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元疏穿着一身月白苎麻常服,袖口随意挽着,头发用一根同色发带束着,素净得不像个皇子。
他迈步进来,目光先是在萧赞身上流连片刻,确认他气色尚可,随即一脸嫌弃地扫过围在桌边的一众暗卫,哼道:“哄个人吃饭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
暗卫们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混合着“你行你上”、“站着说话不腰疼”、“终于来了救星”的复杂表情,非常整齐。
元疏没好气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看着就碍眼。”
众人如蒙大赦,立刻行礼告退,动作迅捷无比,眨眼间膳厅里就只剩下了元疏和萧赞两人,连傅青荷也被山矾眼疾手快地拉走了。
元疏脸上那点嫌弃瞬间消失无踪,他走到萧赞身边,挨着他坐下。目光在桌上逡巡一圈,精准地夹起一块其貌不扬、甚至有点焦边的葱香鸡蛋软饼,放到萧赞面前的小碟里。
“别看这个长得丑,”他声音低沉悦耳,“可香了,你尝尝?”
萧赞迟疑了一下,蘸了点香醋,夹起一小块,小小地咬了一口。酥脆焦香的外皮包裹着嫩滑咸香的蛋心,混合着葱油的独特香气瞬间在舌尖绽放,竟意外地可口。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眸中闪过一丝细微的亮光。
元疏顿时被这微小的反应可爱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像盛满了夏日的阳光。他立刻又夹起一只水晶虾饺,递到萧赞唇边,继续投喂:“这个也好吃,虾仁特别新鲜弹牙,趁热吃。”
萧赞就着他的手吃了,细嚼慢咽。看着元疏眼下淡淡的青影,他轻声问:“子攸,你是不是也还没吃?”
元疏不答,只是手下不停,给萧赞粥里添上鸡丝黄瓜,碟子里堆上虾饺小笼包。“来,把这些都吃掉,”元疏的语气带着点“威胁”,眼神却温柔得能溺死人,“不然我也不吃早饭了,就饿着陪你。”
萧赞看着面前瞬间堆起的小山,又看看元疏的眼神,知道他是认真的。
“……好吧。”萧赞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埋头苦吃”,元疏松了口气,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也开始动筷,陪着他一起吃。
膳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窗外蝉鸣声更盛,阳光透过雕花窗格,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元疏的目光始终锁在萧赞身上,看他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雪白的腮帮子因咀嚼而微微鼓起,像只矜贵又努力进食的玉兔。
元疏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涌上心头。他倾身过去,趁萧赞不备,飞快地在他鼓起的脸颊上“啵唧”亲了一口。
“!”萧赞浑身一僵,咀嚼的动作瞬间停住。那温热的触感瞬间点燃了他整张脸。从脸颊到耳根再到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延开一片醉人的红霞,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猛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羞得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碗里,握着筷子的手指都收紧了。
元疏低低地笑出声,胸腔震动,看着那人难得的羞窘,只觉得满心欢喜。
两人终于将桌上的食物消灭了大半。元疏放下筷子,抬手探入自己心口处的内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深蓝色锦缎缝制的、不过掌心大小的锦袋。那锦袋似乎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
他将锦袋轻轻放在萧赞面前的桌上。
萧赞疑惑地看着锦袋,又抬头看元疏。元疏的眼神示意他打开。
萧赞修长如玉的手指解开锦袋的抽绳。里面,一张折叠整齐的符纸静静躺着。他轻轻展开——殷红的朱砂,笔力遒劲地书写着他的生辰八字。那曾是他午夜梦回最深重的恐惧,是母亲手中银针一次次狠狠扎下时伴随着的恶毒诅咒,是刻在他骨血里、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灼穿的烙印。
此刻,这八个字却被如此庄重、如此珍视地书写在佛前的符纸上。
他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元疏。
元疏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深邃如海,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敲在萧赞的心上:
“阿赞,我没求佛佑我,只求他护你。”
“若佛不允,我便自己护;若天不允,我便逆天护。”
“反正这世间,我只有一个你要守——”
 “守到岁岁欢康,守到你再也想不起这八字曾是咒,”
 “只记得,它是我求平安的念想。”
刹那间,童年那阴暗房间里,母亲扭曲的面容,小人身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冰冷刺骨的恐惧与深入骨髓的不解和委屈……无数破碎而尖锐的片段轰然涌上心头,巨大的酸涩和迟来了十数年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萧赞的心房。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灼热,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湿意逼退。
他强忍着翻涌的情绪,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张朱砂符纸,另一只手却颤抖着,也探向自己心口的内袋。他摸索着,从那最贴近心房的位置,也取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字条。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旧字条,与那张崭新的平安符叠放在一起,再郑重地、珍而重之地放回那个深蓝色的锦袋里,仔细系好,然后重新收回自己心口内袋的最深处。两张纸紧紧相贴,仿佛两颗心也在此刻毫无间隙。
元疏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看着他眼底强忍的泪光,心中又疼又软,轻声问:“怎么把这个也留着了?”他指的是那张旧字条。
萧赞抬起眼,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湿意,却努力扬起一个极清浅、却又极动人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这个啊……”他轻轻按了按心口的位置,“是某人一颗傻傻的真心,我怎么舍得丢……”
元疏心头滚烫,笑意染上眉梢眼角。他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萧赞眼角那一点湿痕,然后换上一副轻松的语气:“阿赞,这两天京郊云梦泽畔有场诗会,听说景致甚好,才子云集。陪我一道去散散心可好?”
“诗会?”萧赞唇边的笑意微微一滞。他的母亲,那位惊才绝艳的女子,当年就是在那样一场光鲜亮丽的诗会上,被他的父亲惊鸿一瞥,一见钟情。一场孽缘由此开始,最终酿成她半生癫狂、母子皆伤的悲剧。他垂眸,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犹豫和抗拒清晰地写在微微蹙起的眉宇间。
元疏见他沉默,眉头紧蹙,脸上血色渐褪,便知他又陷入了那痛苦的往事。元疏眼神微动,忽然深吸一口气,然后——
他猛地凑近萧赞,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他微微瘪着嘴,用一种极其委屈、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泫然欲泣的眼神,可怜巴巴地凝视着萧赞,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阿赞……你不愿意不陪我么?我一个人……好孤单的……” 眸中水光潋滟,仿佛下一秒就要凝成泪珠滚落下来。
看着眼前这张如谪仙般的脸上露出如此脆弱委屈的表情,那蓄满泪水的眼眸,萧赞瞬间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慌乱地伸出手,想要擦拭元疏那其实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急切:“好…好,我陪你……陪你去……对不起…对不起,子攸……”他有些语无伦次,只觉得是自己让对方难过了。
元疏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变脸速度快得惊人。他一把抓住萧赞伸过来的手,紧紧握住,脸上绽放出比夏日晨光还要耀眼的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和一丝小小的狡黠:
“我就知道~漂亮哥哥最好了~” 那声“漂亮哥哥”叫得又甜又软,带着十足的亲昵和撒娇意味,目光灼灼地看着萧赞瞬间再次爆红的脸颊,仿佛刚才那个委屈巴巴的人根本不是他。
直到这时,萧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也许……大概……是被某个“奸猾”的皇子殿下给“算计”了。那变脸如翻书的本事,那收放自如的“眼泪”……萧赞看着眼前这张瞬间阳光灿烂、哪里还有半点委屈的俊脸,无奈地抿了抿唇,心底却奇异地没有丝毫被欺骗的恼怒。
罢了。
只要是他想让自己去的。
只要是他在身边。
一切都好。
廊柱的阴影后,几颗脑袋悄悄地缩了回去。
绿沈压低声音,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我的老天爷……主上这招‘梨花带雨’,真是炉火纯青啊!”
朱蝶眼睛笑成了月牙儿:“何止!瞧见没,萧大人那心疼得都快碎了的眼神……啧,百炼钢也化绕指柔咯。”
 作者说
作者说不管是哪个时空的王一博,都得哄着肖战吃饭。
那个平安符的灵感来自于座位号,从此战战想起那个数字只会是啵啵亲手撕掉的座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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