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继续,羽觞流转。萧赞忽然执起面前新斟满的酒杯,并未等羽觞停驻,便朗声吟道:
“风起青萍末浪生, 心随鸿鹄向何栖。”
此句一出,众人皆是一愣。意境依旧是美的,“青萍末”、“鸿鹄栖”意象高洁。但这句诗似乎并非即景,更像是直抒胸臆,且带着一种含蓄又强烈的指向性。它在问什么?“心”随鸿鹄栖,鸿鹄欲栖何处?
才思敏捷如殷萱,此刻也微微蹙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续。这诗句的情意太过内敛又太过汹涌,非知心人不能解。
“萧郎君此句……妙则妙矣,却似有所指,倒让小女一时难以接续了。”殷萱坦承道。
萧赞环视一周,见无人能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带着一丝故意为之的遗憾,轻声道:“看来今日竟无人解得此惑?也罢,萧某只好憾然而归了。”说罢,作势欲走。
站在人群中的元疏,看着萧赞那故作遗憾实则暗藏促狭与期待的眼神,瞬间了悟。他无奈地摇头,低低笑骂了一声:“狡猾的阿赞……” 这哪是遗憾,分明是在逼他现身。大胆又含蓄的邀约,他哪里还忍得住?
元疏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拨开身前的人群,大步走了出去。玄色衣袍在夏日的微风中轻扬,他步履从容,径直走到萧赞面前的水岸对面,隔着不过丈许的清波,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那双含笑的清冷眸子,朗声开口:
“自有沧浪濯缨客,不羡蓬莱寄此身。”
鸿鹄不羡蓬莱,只愿栖息于志同道合者身边。
满场寂静,众人终于明白了萧赞诗句的深意,更被元疏这既风雅又炽烈的回应所震撼。这哪里是普通的诗会唱和?这分明是两位风华绝代的人物,在山水之间、在诗酒风流之中,以才情为媒,以心意为凭,上演的一场动人心魄的倾心互诉。
萧赞看着元疏一步步走来,听着他掷地有声的回应,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与专注,脸上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如春冰乍破,瞬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那光芒,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明媚得让整个云梦泽都为之失色。他迎上元疏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一丝释然,一丝前所未有的、不顾一切的勇气:
“好!这位郎君所接,解我之惑,甚合我心。在下无以为报,便只得……” 他顿了顿,在元疏骤然紧缩的瞳孔和全场屏息的注视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落下:
“以身相许罢。”
喝彩与哄笑声如潮水般炸开,气氛达到顶点。
“好——!!!”
“此真乃天作之合!”
众人或许只道是才子间的风流雅谑,是诗会最完美的收梢。
又或许是,识者已窥见慧眼如炬,情之所钟,何拘麟凤?
喝彩与喧笑的余波尚在湖面荡漾,萧赞耳尖那抹薄红已悄然蔓延至颈侧,然而他眸光清亮如洗,只映着眼前一人:
“……余生相托,白首不离。”
元疏从未见过这样的萧赞——如此放松,如此快乐,如此毫无保留地表达着心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在发光。这光芒太美,美得让他心尖发颤,美得让他心疼、欣慰、狂喜。
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元疏猛地低下头,在众人的惊呼和萧赞错愕的目光中,几乎是狼狈地、逃也似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拨开拥挤喧闹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着不远处那片幽深静谧的竹林狂奔而去。玄色的身影如同一道受伤的孤鸿,瞬间消失在攒动的人头和茂密的林影之中。
上一刻还置身于赞誉与深情互诉的漩涡中心,下一刻却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如同幻影般消失在眼前,无边无际的恐慌瞬间淹没了萧赞,比当年面对母亲的责骂诅咒时更加冰冷刺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所有的喝彩声、议论声都变成了模糊的嗡鸣。
“子攸——!”萧赞猛地推开身边尚未反应过来的文士,力道之大几乎失了分寸。眼前的一切——摇曳的柳丝、澄澈的湖水、精致的羽觞、一张张或惊愕或不解的面孔——全都扭曲变形。母亲当年也是这样,在看似平常的时辰,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刻,骤然坠入永恒的黑暗……
“萧郎君?您这是……”老翰林惊愕的声音传来。
“萧赞!你去哪?”殷萱也站起身,试图唤住他。
但萧赞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像一尾被投入滚油的鱼,不顾一切地撞开挡在身前的人群,衣袂翻飞,带倒了案几也浑然不觉。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竹林,翠绿的竹影在眼前飞速掠过,带起一阵急促的风声。阳光被茂密的竹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焦急地、茫然地四处张望,寻找着那抹熟悉的玄色。
“子攸!子攸——!”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竹林中回荡。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恐慌和绝望淹没时,仿佛心有灵犀——
前方不远处,一丛格外茂密的修竹旁,那个玄色的身影停了下来。
元疏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起伏着,似乎在努力平复着什么。
萧赞的脚步猛地顿住,他屏住呼吸,不敢再向前一步,生怕惊扰了什么,又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然后,那玄色的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转了过来。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或带着狡黠、或盛满温柔的漂亮眼睛里,此刻竟蓄满了泪水,眼眶通红,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白皙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清晰的泪痕。
他就那样看着萧赞。
萧赞也看着他,看着他为自己落下的泪,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自己灼伤的、赤裸裸的、毫无保留的爱意……所有的恐慌、不安、猜测,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心,漂泊了许久、尘埃落定。
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声,以及彼此清晰可闻的、带着颤抖的呼吸。
无声的泪水,终于从萧赞的眼角,大颗大颗地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滚下,砸落在脚下的竹叶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元疏没有言语,也不需要言语。任何安慰或解释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而苍白。他只是向前一步,更近地缩短了两人之间那本就咫尺的距离。他抬起手,指腹轻颤,极其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抚上萧赞冰凉湿润的脸颊。
指尖触碰到的肌肤细腻而脆弱,带着泪水的湿意。他的拇指缓缓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萧赞眼下的泪痕,仿佛要将那残留的湿意暖干,也将自己掌心灼热的温度一点点渡过去。
“我的萧才子……那句‘以身相许’,”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什么,又似乎只是想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在对方心上,“我可是当了真了。”
“嗯。”萧赞环住元疏劲瘦的腰身,侧脸深深埋进那温热的颈窝,像汲取清泉的根须。
元疏用力把人往怀里拥了拥,语气带着点霸道:“那句‘余生相托,白首不离’也不许你后悔半分。”
闻言,萧赞长睫如蝶翼般轻轻扫过元疏的颈侧。他没有立刻抬头,声音闷在两人紧贴的衣衫间:“不止余生,”
话音未落,他骤然抬起头。日光在他清亮的眸中跳跃,映出灼灼光华,直直望入元疏眼底:“要生生世世。”
元疏呼吸一窒,旋即低笑起来
“好,生生世世”
 作者说
作者说诗句是我拼拼凑凑(改自《风赋》、《楚辞》)加自己想了一点想出来的,如果真放到古代诗会肯定很low啦,大家这里将就看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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