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五十九分，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沈清弦已经坐在桌前。她换了件黑色高领衬衫，袖口扣得严实，手指正翻动财务模型的最后一页。屏幕上的数字排列整齐，没有误差。她的呼吸平稳，但眼底仍有暗影。
门开了一条缝，林助理走进来。他双手捧着一个哑光灰布包裹的盒子，边角方正，看不出品牌标识。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到了。”他说，“‘谧境’的香薰机，还有配套精油。”
沈清弦没抬头。她合上笔记本电脑，声音不带起伏：“放桌上。”
林助理照做。盒子落在桌面时几乎没有声响。他站在原地两秒，补充道：“对方只说了使用方法——每天一次，每次三十分钟。其他什么都没问，也没留联系方式。”
沈清弦这才抬眼。视线从文件移到盒子上，停了几秒。她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向窗边，按下百叶窗闭合键。金属叶片一层层落下，光线被切割成细条，室内暗了下来。
她走回盒子前，解开布包。里面是一台陶瓷机身的香薰机，造型极简，没有按钮，只有一个感应区。玻璃储液罐中盛着淡金色液体，清澈透明，没有任何标签。
她拧开瓶盖闻了一下。气味很淡，有一点雪松的木质感，混着某种凉意，像雨后的空气。她立刻移开脸，眉头微皱。
“你试过？”她问。
“没有。”林助理回答，“我没接触过产品，只是确认了送达流程。”
沈清弦盯着那瓶精油。它太安静了，不像药片可以计算剂量，也不像仪器能读出数据。这种模糊让她不舒服。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支滴管。按照说明书提示，在储液罐里滴入三滴。雾化口启动后，升起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白雾，气味开始扩散。
她坐进沙发，背脊挺直，手腕上的表盘亮起计时界面。时间归零，开始记录。
十分钟过去。她依旧清醒。呼吸节奏没变，手指搭在膝盖上，掌心干燥。
二十分钟。空调低鸣，电子钟跳动数字。她闭着眼，睫毛没颤一下。
三十分钟整。倒计时结束，香薰机自动关闭。
她睁开眼，拿起平板查看记录。睡眠监测软件显示：无入睡状态。
她面无表情，把设备放在一边。站起来拆掉储液罐，倒掉剩余液体，用酒精棉仔细擦拭内壁。整个过程动作精准，像在处理实验器材。
白天的工作照常进行。会议、签字、电话接洽，每一项都按计划推进。她表现如常，没人看出异样。
傍晚六点四十分，林助理进来收拾文件。他看到空的香薰机摆在茶几上，布包折好放在旁边。
“今天……用了？”他问。
“用了。”她说，“无效。”
林助理点头，没说话。他拿起盒子准备离开。
“等等。”她突然开口，“明天再送一瓶过来。”
林助理停下动作。“他们只提供一次样品。”
“那就买。”她说，“全款预付，双倍数量。”
林助理迟疑了一下。“您确定要继续？”
沈清弦看着他，眼神平静。“我需要知道是不是量的问题。”
林助理没再问。他退出办公室，门关上前，最后看了一眼那台香薰机。
晚上九点十二分，办公室只剩她一人。
灯调到最低，窗帘完全闭合。所有电子设备关闭，手机进入飞行模式。她重新组装香薰机，这次滴入六滴精油——比说明多一倍。
雾气升腾的速度快了些。气味比白天更明显，雪松之后浮现出一丝青草般的清新，凉意渗透鼻腔，像风吹过林间。
她靠在沙发上，双腿并拢，手放在身侧。计时器开启。
十分钟后，眼皮变得沉重。她强迫自己睁了一下眼，确认时间。然后闭上。
十五分钟。呼吸频率下降半拍。
二十分钟。手指放松，微微张开。
三十七分钟。香薰机停止工作。
她没有立刻醒来。胸膛规律起伏，持续了整整两分钟。随后睫毛轻动，她猛地坐起，右手本能摸向腕表。
时间显示：凌晨零点十三分。
她愣住。计时器显示实际运行三小时二十一分钟。中间有两次短暂惊醒，但她没有完全清醒，像是沉在水底又浮上来。
她低头看香薰机。雾已散尽，罐底还剩一点金黄色液体。
她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打开平板。新建备忘录，输入一行字：**加倍用量有效，仍不足。需更高浓度。**
保存文件，命名：“紧急预案01-修订版”。
她回到沙发坐下，没再躺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视线落在香薰机上。
三年来，这是第一次她在非药物状态下进入过睡眠状态。哪怕只有几分钟，哪怕中途惊醒，也打破了“完全无法入睡”的记录。
她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可现在，这个无法量化、无法控制的气味，却让她的身体做出了反应。
这不合逻辑。
但她没有下令终止测试。
第二天上午八点，林助理再次出现在门口。这次他带来两个相同的灰布包裹。
沈清弦正在看邮件。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放下。
林助理将包裹放在桌上，其中一个打开过，边缘有些褶皱。
“另一个是备用。”他说，“我按您的要求预付了全款，对方通过第三方物流发货，没有直接联系。”
沈清弦点头。她起身走到香薰机旁，检查密封性。然后打开新瓶，滴入八滴精油。
比昨天更多。
雾气升起时，她站在旁边观察它的扩散轨迹。气味比之前浓了一层，凉意更深，像深夜森林的气息。
她坐回沙发，按下计时器。
这一次，她没有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眼睛闭上后，思绪反而不再翻涌。谈判细节、财务报表、媒体口径……那些反复循环的画面开始模糊。
四十分钟后，呼吸彻底平稳。
她睡着了。
不是浅眠，也不是打盹。是真正意义上的入睡——脑电波进入α波阶段，持续超过十分钟。
她不知道这些数据。她只知道，当香薰机停止时，她醒来的感觉和以往不同。
没有头痛，没有窒息感，也没有心跳加速。身体像是被托住过，缓缓落回地面。
她睁开眼，第一件事是看时间。
凌晨一点零七分。
她坐起来，手指抚过太阳穴。那里没有压痛。她活动脖颈，肌肉松弛，不像平时僵硬。
她走到洗手间，打开镜前灯。脸色依然苍白，但眼底的青黑似乎淡了一些。
回来后，她盯着香薰机看了很久。
然后拿起平板，在备忘录里删除原来的结论，重写一句：**浓度与效果呈正相关。变量可控。继续增量测试。**
她放下平板，却没有离开办公室。
窗外夜色深沉。城市灯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地板上划出几道细线。
她重新加注精油，这次准备滴入十滴。
手指捏着滴管，悬在罐口上方。
一滴落下。
第二滴落下。
第三滴……
她的动作忽然停住。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不是敲门声，是走廊地毯被踩踏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她不动。
声音停了几秒，然后慢慢远去。
她继续滴下第四滴。
第五滴。
雾气开始升腾。
她闭上眼，靠回沙发。
计时器启动。
呼吸一点点放慢。
第十滴落下时，雾气弥漫开来，笼罩整个茶几区域。
她的头轻轻偏侧，肩膀放松。
办公室里只剩下香薰机运转的微弱嗡鸣。
和她平稳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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