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滴精油落入储液罐的瞬间,雾气比往常更快地升腾起来。透明的白烟在灯光下几乎看不见,但气味已经扩散。沈清弦坐在沙发上,呼吸微微一顿。这不是昨天的味道,也不是前天的。更深,更静,像夜晚走进无人的林地,脚下是湿土和落叶。
她没有立刻闭眼。手指搭在膝盖上,掌心干燥。计时器启动,屏幕亮起绿色数字:00:00。
三分钟后,肩颈开始松动。她察觉到了,却没有调整坐姿。这是过去三年里从未有过的感觉——肌肉不是被意志压住的紧绷,而是自然地放松下来。她的头向后靠去,接触到沙发背的布料,发出极轻的一声摩擦。
七分钟,呼吸频率下降。胸腔起伏变得缓慢而深长。
十二分钟,睫毛轻微颤动一次,随即归于平静。
脑电监测贴片藏在她耳后的皮肤上,数据实时传入平板。α波稳定出现,持续十五分钟后,缓缓滑入θ波区间。又过了八分钟,δ波首次浮现,并维持超过十分钟。这是深度睡眠的标志。她不知道这些数字,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沉下去,像一块被水流托住的石头,缓缓落向湖底。
这一夜没有惊醒。香薰机在运行满六小时后自动关闭,雾气散尽。窗外天色仍暗,城市尚未苏醒。
清晨六点十七分,她睁开眼睛。
没有头痛。没有窒息感。心跳平稳,落在每分钟六十八次。她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坐在原地三分钟,观察身体的反应。脖颈可以自由转动,肩膀没有僵硬,指尖微暖。她抬起右手,伸直食指,在空中缓慢划了一条直线。手很稳,没有颤抖。
这是近三年来第一次,她在无药物干预下完成了一个完整的睡眠周期。
她站起身,走向办公桌。动作比平时轻缓,但依旧精准。打开平板,调出最近七十二小时的睡眠记录对比图。前两夜的数据停留在α波阶段,持续时间短暂,波动频繁。昨夜曲线则呈现出清晰的阶段性变化:从清醒到浅睡,再到深度睡眠,最后进入REM期,全程超过五小时,中断次数为零。
她盯着图表看了三十秒,然后删除了之前写下的“变量可控”结论。新建一条备注:**连续验证成功,效果非偶然。生理修复已发生。**
保存文件,命名:“紧急预案02”。
她走回茶几边,低头看着香薰机。陶瓷机身冷而光滑,玻璃罐中还剩少量淡金色液体。她伸手拧开盖子,轻轻晃了晃。残留的精油贴着瓶壁旋转,留下一道细微的痕迹。
这东西在影响她。不是心理暗示,不是安慰剂效应。它是真实的,作用于她的神经系统,穿透了她用规则和秩序筑起的防线。
她不喜欢这样。
她需要控制一切。尤其是能改变她状态的东西。
她取出一支新的滴管,将残余液体吸出,装进密封小瓶。拍照,连同设备型号、外观图一并发送给合作实验室。邮件正文只有一句:**加急检测,全成分分析,包括未知复合物与微量添加物。24小时内反馈。**
发送完毕,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百叶窗缝隙透进一线晨光,落在她的眼睑上。她没有眨眼。神经系统的稳定性提升了,连最基本的反射都变得更迟钝。
门外传来脚步声。林助理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今日行程表。
“实验室那边回复了吗?”她问。
“还没有。”林助理回答,“他们说需要做质谱分离,最快明天上午出初步结果。”
她点头。“物流记录查到了吗?”
“第三次配送是从城东第三方仓储发出,发货方信息匿名,付款账户是虚拟代付平台,无法追踪源头。”
“调香工作室呢?”
“全市注册的有三十七家,其中九家涉及芳香疗法或神经调节类研发。名单已经整理好,您要看吗?”
她没接。“把九家的负责人背景、从业经历、专利技术全部调出来。重点看有没有人做过个体化嗅觉干预实验。”
林助理记下。“是。”
她说完,转身回到香薰机旁。手指抚过陶瓷表面。温度很低,像凌晨的石面。她忽然开口:“它知道我需要什么。”
声音很轻,像是对自己说的。
林助理没听清。“您说什么?”
她没重复。只是盯着那台机器,眼神变了。不再是实验者看待测试工具的目光,而是一个掌控者面对未知系统的警觉。
这东西不该这么准。剂量递增带来效果提升,这还能解释。但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气味?为什么每次调整浓度,它的反应都像是预判了她的需求?雪松、青草、凉意……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不像是随机调配,更像是某种回应。
她不需要情感共鸣。她只需要可量化的机制。
可现在,机制不存在,只有结果。
科学手段卡住了。数据拿不到,来源追不了。她擅长的逻辑链条在这里断了。
她必须见到制造它的人。
“准备车。”她说。
林助理抬头。
“今天不去会议室,也不参加早会。”她解开西装扣子,重新系上,“我要去那个叫‘谧境’的地方。”
林助理没问为什么。他只是点头,退出办公室去安排。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手指轻轻敲击沙发扶手,节奏稳定。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确认现实的存在。她刚获得了一场久违的安眠,可此刻最强烈的感受不是放松,而是被侵入的不适。
她的睡眠,她的身体,她的神经节律——这些属于最私密领域的部分,被人用一瓶没有标签的液体触碰了。
她不能接受一个看不见的对手。
她要找到那个人。当面问清楚,这味道是怎么来的。是谁决定它可以让她睡着。
她拿起外套,抖开,穿上。动作利落,一如往常。镜子里的女人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的阴影淡了。这不是虚弱的缓解,而是系统重启后的短暂清明。
她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
就在拉开的一瞬,她停下。
回头看了眼茶几上的香薰机。
雾已散尽。容器空了。只剩下一点金黄的痕迹,在晨光里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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