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站在巷口,风从老槐树的枝叶间穿过。她没有上车,而是转身走回那家店。
门上的铜铃晃了一下,发出轻响。她推门进去。
顾怀瑾正在擦拭一只玻璃瓶,头也没抬。他像是知道她会回来。
“我改变主意了。”她说,“香方,我要买。”
他放下瓶子,看向她。
“上次你说不是生意。”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放在柜台上,“现在是了。一千万,空白支票,你填数字。”
他没看支票。
“我说过,它不卖。”
“这不是讨价还价。”她的声音很冷,“我可以出更多。两千万,三千万,你要什么都可以谈。但香方必须归我。”
“沈总。”他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阳光照进来,落在木柜上,“您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问我为什么调这个香味吗?”
她没回答。
“我说,因为你需要它。”他转过身,“现在我还是这句话。但它不是商品,也不是资产。它是为你做的,只属于你。一旦卖给别人,它就没了意义。”
“我不在乎它的意义。”她说,“我在乎的是控制。这东西影响我的睡眠,就必须在我的掌控之下。否则,它是风险。”
“那你打算怎么控制?”他问,“买下配方,锁进保险柜?还是找实验室复制它?”
“那是我的事。”她说,“只要钱到位,一切都有办法。”
他轻轻笑了。
“您会为了一杯茶,买下整片茶园吗?”
“这是两回事。”
“对您来说是交易。对我来说,是创作。”他说,“每一次调配,都要看状态。看环境,看心情,看使用者的气息变化。它不是流水线上的产品,不能标准化,也不能量产。你拿走配方,也做不出一样的东西。”
“我可以让你继续调。”她说,“签独家协议,你只为我一个人服务。给你高薪,给你资源,你要的一切我都给。”
“那我还是我吗?”他反问。
她皱眉。
“如果我只是您的雇员,每天按指令工作,闻着数据表格而不是气味,还能调出‘弦上光’吗?”
她没说话。
“香味是从心里出来的。”他说,“不是从合同里。”
她盯着他。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了一下。
“你觉得我很可笑?”她问。
“我不觉得。”他说,“我知道你想掌控一切。因为失控会让你不安。但有些东西,越想抓,越留不住。”
“我没有耐心听哲理。”她突然抬手,把支票往前推了一寸,“最后一次机会。收下它,我们合作。否则,我会用别的方法拿到香方。”
“比如?”
“比如收购这条街的所有物业。”她说,“比如申请专利调查,查封你的原料来源。你知道合法手段有多少种能逼人就范。”
他看着她。
目光平静。
“你可以这么做。”他说,“但结果不会变。我不会交出香方。也不会再调‘弦上光’。”
她猛地站直。
“你说什么?”
“如果你用强制手段获取它。”他说,“我就停掉所有供应。从明天起,不再为你制作任何香水。包括你现在用的那一瓶。”
她呼吸一滞。
“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他说,“是选择。你可以得到你想控制的东西,但失去真正有用的部分。或者,你放下这张支票,继续使用它,不需要拥有它。”
“我不接受这种逻辑。”
“那你告诉我。”他走近一步,“你怕的到底是什么?是失眠?还是无法掌控让我入睡的东西?”
她没动。
“你不需要知道答案。”她说,“我只要结果。”
“可结果不在你手里。”他说,“在我这里。而我,不想给。”
她忽然抬手,一掌拍在柜台上。
声音很重。
“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她说,“从来没有!项目、公司、资源,只要我看上的,都能拿下。你现在说不行?”
店里安静下来。
他没有后退。
也没有反驳。
只是站着,像一道墙。
“是。”他说,“有我不想给的东西。”
她瞪着他。
眼神锋利。
他没有回避。
阳光照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他的手指垂在身侧,很稳。
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这种对峙中不动摇。不是害怕,也不是敷衍,是真的不在乎她的身份和权力。
她慢慢收回手。
指节发白。
“你以为我不敢动你?”她说,“我可以让你在这座城市待不下去。”
“你可以试试。”他说,“但你会失去唯一能让你睡着的东西。”
她咬牙。
“你不明白我的能力。”
“我明白。”他说,“我也明白你的脆弱。不然你不会连续三天凌晨两点还在查看账户流水,试图找出香薰机的发货源头。你不会亲自改地址签收包裹。你更不会今天再来一次。”
她瞳孔微缩。
“你怎么……”
“气味会说话。”他说,“你每次来,身上都带着不同的压力味道。昨晚是焦虑,前天是愤怒,今天是急迫。你在害怕。怕这个香味消失,怕回到以前那种睡不着的日子。所以你才想把它变成你的东西,锁起来,确保它永远存在。”
她喉咙发紧。
“闭嘴。”
“我不说错话。”他说,“你也不用否认。我只是告诉你事实——你现在不是在谈判,是在自救。而我能帮你的唯一方式,就是保持现在的状态。不交易,不绑定,不变成你的资产。它才能继续有效。”
她盯着他很久。
然后伸手,拿起了那张支票。
撕成两半。
扔进垃圾桶。
“我会再来。”她说,“不是为了谈合作,是为了拿到香方。不管你愿不愿意。”
“你可以随时来。”他说,“但我还是会说同样的话。”
她转身走向门口。
手握住门把时,停下。
“你不怕我吗?”
“怕你?”他摇头,“我不怕权力,也不怕钱。我只怕做不出对的香味。如果你毁了它存在的条件,那才是我该怕的事。”
她没回头。
拉开门。
风铃又响了。
她走出去,脚步很重。
林助理迎上来:“沈总,回公司吗?”
“等十分钟。”她说,“我还要进去一趟。”
林助理愣住。
她站在巷子里,看着那扇门。
几秒后,她再次推门而入。
顾怀瑾已经回到柜台后,正在整理一瓶新调好的样品。标签上写着:沈·夜安·第7调。
她走到柜前。
“你说它只属于我。”她说,“那如果有一天你死了呢?它是不是就没了?”
他抬头。
“那就没了。”他说,“但它活过。对你有用过。这就够了。”
她沉默。
“你是认真的?”
“非常。”他说,“我不是商人,也不是投资人。我是调香师。我的工作不是赚钱,是解决问题。你有问题,我能解,我就做。哪天你不需要了,或者我做不了了,它自然结束。”
她看着那些手写标签的小瓶。
不再是资产清单般的审视。
而是第一次意识到,这里面装的不是液体,是时间,是观察,是某种她无法计算的东西。
“你到底图什么?”她问。
“不图什么。”他说,“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
她转身离开。
这次没有停顿。
门关上。
店里安静下来。
顾怀瑾走到水槽边,洗手。指尖碰到一个角落里的旧手机。他拿出来,屏幕亮了。
一条短信。
来自“父亲”。
他盯着那行字,没动。
窗外,阳光斜照进屋,落在一排玻璃瓶上。其中一瓶,标签微微翘起,墨迹有点晕开。
他伸手,轻轻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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