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韵广场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混合气味——未散尽的硝烟味、人群践踏后的尘土味,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名为“恐惧”与“窃喜”的情绪挥发物。那场发生在“万民韵会”上的《石壕吏Remix》的嘶喊,如同在平静( albeit 虚假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韵塔的反应是迅速而残酷的。当日参与维持秩序的低级清韵使因“失察”而遭到严厉惩处,数个小头目被撤职查办。城内的巡逻力量倍增,宵禁时间提前,对任何疑似“异常韵律波动”的监控达到了近乎神经质的地步。茶馆酒肆里,交头接耳的声音都低了几分,人们交换眼神时,多了份心照不宣的警惕,也多了丝难以言喻的躁动。然而,高压之下,那几声短暂却石破天惊的嘶喊,却像种子一样,在无数沉默的心田里扎了根。“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这来自千年前的血泪控诉,与当下韵塔差役横行、民不聊生的现实产生了惊人的共鸣。它不再是文绉绉的诗句,而是变成了市井巷陌中,一种隐秘的暗号,一种无言的宣泄。抗韵联盟的残余力量,在阿七的带领下,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着伤口,同时警惕地观察着风向。承韵广场的行动,损失了一名兄弟(在混乱撤离时被清韵使的韵律短杖击中,当场韵散身亡),但也极大地提振了士气。他们证明了,即便是鸡蛋,也能在撞向高墙的瞬间,迸溅出让对方难堪的污渍。更重要的是,李白的《庐山谣》如同一剂强心针。诗卷被秘密传阅,那睥睨天下的气魄、对自由天地的向往,与当下逼仄的生存空间形成了强烈对比,反而更激发出一种不屈的韧性。阿七甚至尝试将李白诗中的某些意象,与“战韵”的理念结合,创作出更具磅礴气势和煽动性的片段,在更小范围、更谨慎的渠道中流传。“我们要像李白登庐山一样,站得更高,看得更远!”阿七在又一次秘密集会上,对仅存的七八个核心成员说,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新的火焰,“韵塔想用恐惧压垮我们,我们就用更广阔的精神世界对抗它!周律研究李白?正好说明他怕了!他怕这种不受控的、自由的精神!”就在南方暗流涌动,抗韵联盟试图从承韵广场的“爆破式”反抗,转向更持久、也更注重精神渗透的“游击韵术”时,来自北方叛军控制区的风暴,已悄然酝酿成型。叛军,自称“北韵革新军”,在初步稳固了北方大片区域后,已经不满足于军事和政治上的对抗。他们要将文化战争的烽火,直接烧到韵塔统治的核心——南方来。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打击韵塔的文化权威,争取南方民心的倾向,并为最终可能到来的南北决战营造舆论氛围。执行这一任务的,是一支名为“狼牙棒”的特殊队伍。这支队伍的成员并非赳赳武夫,而是叛军精心挑选和培养的“韵术士”。但与韵塔推崇的“中正平和”、“颂圣歌德”的韵法不同,“狼牙棒”的风格极其鲜明——狂暴、直接、充满挑衅和煽动性。他们的韵文作品,往往采用更贴近底层民众的俚语俗腔,节奏铿锵,甚至带着强烈的打击乐感,内容上则极尽嘲讽韵塔虚伪、揭露南方民生疾苦之能事,同时大肆宣扬北方叛军控制区的“新政”与“自由”。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文化突袭。第一场公开的“Battle”,发生在南方重要的水陆码头城市——临江府。这日,恰逢临江府传统的“祭江大典”。虽然韵塔接管后,大典的仪式和颂词都已按照“官韵”进行了改造,但依旧是万人空巷的盛会。江边搭建起了高大的祭台,披红挂彩,本地的清韵使和官员正准备主持仪式。就在主祭官清嗓开念那套千篇一律的官样韵文时,江面上,三艘不起眼的乌篷船,如同鬼魅般借着江雾,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主码头。船身突然掀开伪装,露出漆成暗红色、绘有狰狞狼头图案的挡板。紧接着,船上站起数名身穿玄色劲装、头扎红巾的汉子。为首一人,面容精悍,手持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运气开声,声音如同炸雷,瞬间压过了祭台上的官韵:“南边的父老乡亲们!听腻了那些穿靴戴帽的屁话没有?!”这一嗓子,石破天惊!整个江岸,数万民众,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愕地望向江面。那“狼牙棒”的头目,显然修为不俗,声音洪亮,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和煽动力,根本不给清韵使反应的时间,如同连珠炮般,一段充满挑衅和节奏感的韵文便咆哮而出:“(嘿!)说什么风调雨顺颂太平!(嚯!)俺只见码头上苦力腰压弯!(嘿!)道什么皇恩浩荡泽万民!(嚯!)税吏的算盘敲得心胆寒!南方的米,北方的鞍,都是俺们穷苦人的血和汗!韵塔的老爷高堂坐,哪管你寒冬腊月衣正单!不如砸碎这狗屁韵法鼓,跟咱北上,大口肉,大碗酒,真痛快来真自由!”这韵文粗鄙不堪,毫无文采可言,但节奏强烈,朗朗上口,句句戳中底层民众的痛点。尤其是最后那句“大口肉,大碗酒,真痛快来真自由”,对于许多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贫民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江岸上一片哗然!守卫的清韵使又惊又怒,试图冲过去制止,但人群拥挤,一时难以靠近。祭台上的官员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妖言惑众!拿下他们!”清韵使小头目声嘶力竭地吼道。然而,那几艘乌篷船上的“狼牙棒”成员,显然早有准备。不等清韵使靠近,他们齐声发出一阵嘲弄的哄笑,其中一人猛地敲响了船头一面蒙着兽皮的大鼓。“咚!咚!咚!”鼓声沉闷而富有节奏,与那挑衅的韵文相互应和。“南人无胆!只配跪着生!有卵子的,记着咱的话!”为首汉子最后高喊一声,几艘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借助早已准备好的船桨和隐蔽的纤绳,迅速冲入江心主流,借着水势,飞快地向对岸驶去。等清韵使调集的小艇追出,早已消失在茫茫江雾和对岸密密的芦苇荡中。整个临江府祭江大典,成了一场闹剧。官方的威信扫地,而那首粗鲁却直指人心的“狼牙棒”战韵,却像病毒一样,在码头苦力、小商小贩、乃至寻常市民中间悄然流传开来。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传到阿七等人耳中。“狼牙棒?北边的人?”老仓咂摸着这个消息,眉头紧锁,“他们这是要把火直接引到咱们家门口啊!”“手法太糙了,简直是泼妇骂街。”另一个成员嘀咕道,带着文人式的鄙夷。阿七却沉默着,眼中光芒闪烁。他敏锐地察觉到,“狼牙棒”的方式虽然粗暴,但极其有效。他们不像联盟那样,还需要考虑隐喻、意境和精神传承,他们的目的就是煽动和破坏,直接攻击韵塔统治最脆弱的民心基础。“我们不能让他们唱独角戏。”阿七缓缓开口,“他们在临江府这么一闹,韵塔的注意力会被极大吸引,这既是危机,也是机会。”“机会?”苏绣娘抬起眼。“对。”阿七点头,“‘狼牙棒’吸引了明处的火力,我们可以在暗处,用我们的方式,告诉南方的百姓,反抗,不只有‘狼牙棒’那一种面孔!我们还有李白,还有杜甫,还有千年来不灭的文脉和风骨!”就在阿七谋划如何利用这场风波时,“狼牙棒”的挑衅巡演,才刚刚拉开序幕。接下来的十几天里,类似的事件在南方数个重要城镇接连上演。在某个以丝绸闻名的繁华市镇,正当官府组织“赛绸会”,宣扬南方物阜民丰时,“狼牙棒”成员混入人群,在颁奖典礼最高潮,突然用尖锐的假声,唱出了一首讽刺韵塔权贵穷奢极欲、织工却食不果腹的韵文,曲调模仿当地淫靡的小调,词句却极尽刻薄,引得台下众多深知内情的织工和小商户窃笑不已,场面极度尴尬。在另一个交通枢纽,他们甚至伪装成流浪戏班,在城隍庙前搭台唱戏,上演了一出名为《韵塔老爷梦游记》的荒诞闹剧,将韵塔官员的虚伪贪婪刻画得入木三分,等到清韵使闻讯赶来驱散时,戏班早已趁乱消失,只留下满街议论纷纷的百姓。“狼牙棒”的巡演,如同一次精准的文化游击战,专挑韵塔举办大型公众活动的时机发动突袭,手段层出不穷,风格一律是简单、粗暴、直击要害,极尽羞辱嘲讽之能事。他们似乎深谙传播之道,不求作品流传千古,只求在最短时间内造成最大的影响和混乱。南方舆论场,彻底炸锅了。韵塔官方控制的文书和韵文传播渠道,自然是气急败坏地斥责其为“北韵余孽的狂吠”、“粗鄙不堪的惑乱之音”,试图扑灭这些“谣言”。但在民间,尤其是在底层民众和部分对现状不满的文人中间,“狼牙棒”的言论却引起了复杂的反响。有人觉得大快人心,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话;有人觉得过于偏激,担心引来更严厉的镇压;也有人开始偷偷议论,北方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说,有了不同的活法。南北之间,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激烈的文化Battle,已然全面爆发。战场,就是南方的城镇乡村;武器,就是迥然不同的韵律和观点;胜负手,则是千万民众的向背。面对“狼牙棒”的咄咄逼人,韵塔高层震怒不已。压力层层传递,最终落在了刚刚因承韵广场事件而风头正劲、也被寄予厚望的周律身上。幽静的书房内,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周律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的,不是紧急呈报上来的关于“狼牙棒”各地挑衅的文书,而是那卷李白亲笔所书的《庐山谣》。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纸上那狂放不羁的字迹,尤其是在“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和“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几句上,停留了许久。窗外,隐约传来更夫敲梆报时的声音,已是三更。一名心腹属下垂手立在门口,低声汇报着最新情况:“……大人,‘狼牙棒’此番动作频繁,手法卑劣,已令多地官衙威信受损,民间议论纷纷,长此以往,恐生大变。上峰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尽快拿出对策,予以雷霆反击,压服这股邪气歪韵!”周律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沉浸在那首诗构筑的瑰丽超脱的精神世界里。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属下预期的愤怒或焦虑,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一种混合了欣赏、思索甚至是一丝……兴奋的光芒?他没有去碰那些关于“狼牙棒”的紧急文书,而是将《庐山谣》的诗卷轻轻卷起,小心收好。然后,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低声自语,又像是在对无形中的某个对手隔空喊话:“泼妇骂街,终是下乘。李太白,‘凤歌笑孔丘’……这才是真正的对手。这南北Battle的棋局,既然已经开始……”他顿了顿,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才是真正的‘韵法’之力。”心腹属下闻言,浑身一震,惊愕地抬起头,不解地看向周律的背影。大人的反应,怎么和所有人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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