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我在乱世靠诗词通关

书名:盛唐节奏大师
作者:燕子飞飞

南迁路上,我们创立“流动舞台”,每到歇脚处便Freestyle斗诗。

从无人看好到万众追随,诗词竟成乱世最强武器。

直到那夜,敌军细作混入人群,冷笑点破我诗中最隐秘的军机。

我笑着饮尽杯中酒,诗句陡转——

那细作脸色大变,因为最后两句,只有他主子才知道。

南迁的路,像一条溃烂的伤口,蜿蜒在焦土与荒芜之间。尘土是永恒的伴侣,粘稠地附着在每一个逃亡者的喉咙、眼角、破旧的行囊上。马蹄、车轮、无数双麻木移动的脚,将官道碾成一片泥泞与绝望混合的混沌。哭声已经哑了,连叹息都显得奢侈,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车轮轴辏发出的、仿佛随时要断裂的呻吟,吱呀呀地,磨着人的神经。

李璟撩开骡车破旧布帘的一角,外面是铅灰色的天,压得很低,远处山峦的轮廓被战火熏得模糊。风里带来的,除了尘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东西烧焦后特有的腐臭气。他放下帘子,车厢内光线昏暗,颠簸不休。同车的几位,曾是名动州郡的文人墨客,如今也都蜷缩着,像被抽去了筋骨,眼神空洞地望着随着车身摇晃的某个虚无的点。

“再这么下去,没到江南,人心先就死了。”坐在他对面的白须老者,前朝翰林院侍诏秦夫子,忽然沙哑地开口,声音像破旧的风箱。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精气神,都没了。”

李璟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车厢角落,那个一直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起来的年轻诗人杜衡身上。杜衡素有才名,尤擅绮丽婉约之词,可月前城破,他眼睁睁看着家园被焚,亲人离散,自此便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像个失了魂的木偶。

歇脚的号令从前队传来,带着一种有气无力的疲惫。车队缓慢地停靠在一条几近干涸的河滩旁。人们机械地下来,寻些枯枝准备生火,取出干硬的饼饵,就着浑浊的河水吞咽。暮色四合,寒意渐起,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比夜色更早地淹没了这片临时营地。

李璟站起身,走到河滩中央一块较为平坦的空地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徒手将几块稍大的石头拢了拢,清出一小片地方。然后,他解下腰间那个跟随他多年、漆皮剥落却擦拭得光亮的酒葫芦,拔开塞子,却不是自己喝,而是将里面仅存的一点浑酒,缓缓浇在了面前的空地上。

这个举动,在粮食比金子还贵的逃难路上,显得尤为突兀和奢侈。附近几个正在啃干粮的兵卒和流民都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李璟仿佛对周围的目光毫无所觉。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河泥腥气和尘土的冷空气,猛地抬头,望向那轮刚从云层缝隙里挣扎出来的、惨淡的月亮,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营地的嘈杂:

“莫道流离贱此身,江湖何处不沾尘!”

两句一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寂静里绷紧了。许多低垂的头颅抬了起来。这两句太直接,太戳心窝子,简直就是在场每一个人的写照。

李璟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麻木或惊疑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嘶哑的力度:

“浇君块垒非关酒,要借诗锋斩鬼神!”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话音落下,河滩边一片死寂。只有火堆里树枝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不知谁家幼儿压抑的啼哭。

“好!”

一声爆喝炸响,来自那个一路上骂骂咧咧、曾是边军悍卒出身的护卫头领赵铁柱。他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黑脸上泛着红光,“李先生,骂得痛快!老子心里这口鸟气,憋了多久了!斩鬼神?好!先斩了那帮狗娘养的北狄蛮子!”

这一下,像是冰河裂开了第一道缝。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杜衡,肩膀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他慢慢抬起头,原本死寂的眼里,有什么东西极微弱地闪了闪。

曾经以豪放词章闻名、如今却形容憔悴的狂生贺兰寿,猛地将手里的水囊摔在地上(虽然里面早已空空如也),踉跄着冲到李璟面前,眼睛瞪得溜圆:“李太白!你……你抢了某家的先!”他环顾四周,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那种久违的、被注视的感觉,让他枯萎的才情似乎瞬间复苏了一点,他扯着嗓子,不管不顾地接了上去,虽然格律粗疏,却有一股悲愤之气喷薄而出:

“颠簸何惧骨散架,骂娘胜过诵经文!爷的笔是断矛杆,字字戳透贼子心!”

这下,人群里响起了低低的笑声,夹杂着几声叫好。气氛悄然变化。

秦夫子捻着胡须,先是皱眉,似乎不满贺兰寿的粗野,但看着周围人们眼中重新亮起的那点微光,他叹了口气,缓步上前,声音苍老却清晰:“颠沛流离,诗心岂可蒙尘?老夫也来凑个趣——”他吟出的句子,显然经过斟酌,带着翰林特有的典重,却也道尽了沧桑。

有了开头,便再也止不住。一个接一个,曾经矜持的文人,落魄的士子,甚至识得几个字的商贾、心中憋闷的军汉,都开始尝试着用最直白的话语,倾诉各自的遭遇、愤懑、乡愁,还有那渺茫的、对江南的幻想。

没有纸笔,没有案几,只有口耳相传,只有即兴的喷发。这就是最初的“流动舞台”。粗糙,原始,却充满了生命最本真的力量。艺术,在这绝望的旅途上,竟成了唯一能取暖的柴火,照亮彼此苍白的面容。

李璟悄悄退到外围,靠在一棵枯树上,看着中央那片越来越热闹的“舞台”。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暂时忘却了疲惫和恐惧的脸。他看到杜衡虽然依旧没有开口,但身体不再蜷缩得那么紧,目光偶尔会追随着某个吟诗者的身影。

赵铁柱凑过来,递给他半块烤热的、硬得能崩掉牙的麦饼,低声道:“李先生,你这法子……有点邪性,但好像,真他娘的有用。”

李璟接过饼,没吃,只是看着火光:“人心不能一直沉下去,得有个透气的口子。”

“流动舞台”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诞生了。它没有名字,没有规则,甚至没有固定的形式。有时是激昂的呐喊,有时是低回的浅唱,有时只是一段信天游,或者一则辛辣的讽刺俚语。每到歇脚处,只要有人起个头,这片精神的栖息地便会自动搭建起来。

它的影响力,悄无声息地扩散着。

经过一个刚被溃兵洗劫过的村庄时,面对满地狼藉和村民麻木的敌意,李璟没有让队伍强行征粮,而是让“舞台”在村口的打谷场上开场。诗人们吟诵战乱之苦,思念故园之情,贺兰寿甚至编了一段快板,讽刺那些欺压百姓的兵痞。起初,村民们远远站着,手握农具,眼神警惕。但当一个诗人念到“娘唤儿名无人应,灶冷屋空鼠做邻”时,人群里传来了压抑的啜泣声。最终,村里的长者主动拿出了藏起来的些许粮食,虽然不多,却足够队伍熬过一两日。那老者拉着李璟的手,老泪纵横:“秀才们……你们懂,懂我们的苦啊……”

还有一次,在一处三岔路口,他们与另一支更大的、由溃兵和流民组成的队伍相遇。对方人多势众,眼看就要发生冲突抢劫。赵铁柱等人握紧了刀剑,气氛剑拔弩张。李璟却越众而出,对着那群面带菜色、眼露凶光的人群,朗声邀请他们一起来“听听诗,解解闷”。在对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流动舞台”再次开演。诗词的内容,从个人悲苦,转向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转向了对和平的共同渴望。当贺兰寿用破锣嗓子吼出一首模仿军中战歌所作的、充满血性与思乡之情的曲子时,对面队伍里不少老兵都红了眼眶。冲突消于无形,当晚,两支队伍甚至分享了有限的食水。

李璟的名字,连同这个神奇的“流动舞台”,开始在南迁的各路队伍中悄然流传。有人称他们为“诗侠”,有人说他们靠着“嘴皮子”就能化险为夷。追随者越来越多,队伍像滚雪球般壮大。他们不再是最初那支狼狈不堪的小群体,而成了一股带着某种奇特文化气息的洪流。

杜衡的变化是最显著的。在一个月色清朗的夜晚,当众人吟诵正酣时,他第一次站了起来,走到场地中央。他依旧瘦弱,脸色苍白,但眼神里有了一种坚定的东西。他开口,声音起初有些颤抖,但很快就变得清晰、沉静。他吟诵的不是婉约词,而是一首描述城破当日惨状的五言古诗,字字血泪,画面感极强,却又在最后两句,奇崛地转向了对重建家园的微弱期盼。诗成,全场静默片刻,继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掌声和喝彩。杜衡站在那里,微微仰头看着月亮,眼泪无声地滑落,但嘴角,却泛起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心中的冻土,终于被这集体的热量,撬开了一道缝隙。

然而,在这表面的生机之下,李璟却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人群中似乎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他们不像寻常流民那般麻木或急切,眼神更冷静,观察得更仔细。有一次,他甚至在吟出一句暗含对江北局势隐忧的诗时,敏锐地捕捉到角落里一道一闪而过的、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但当他望去时,只看到几个普通流民在低头啃干粮。

是错觉吗?还是这“流动舞台”的光芒,吸引了不该来的飞蛾?

他将这隐忧压在心底,只私下提醒了赵铁柱多加留意。队伍需要这“舞台”凝聚士气,不能因噎废食。

这晚,队伍宿在一座废弃的土地庙旁。庙前有片开阔地,燃起了几大堆篝火。“流动舞台”自然而然地开场,而且规模远超以往。除了核心的诗人群体外,不少追随的流民、兵卒甚至妇孺也围拢过来,人数不下数百。火光熊熊,映着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

气氛空前高涨。贺兰寿一段嬉笑怒骂的讽世曲引来满堂喝彩;秦夫子一首怀古伤今的七律让人唏嘘不已;连赵铁柱都憋红了脸,吼了两句家乡的爬山调,虽然荒腔走板,却赢得最热烈的叫好。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璟。他已是这个“舞台”毋庸置疑的灵魂。

李璟今晚喝了一点酒,是路上用诗句从一个村庄换来的劣质土酿,呛喉,却烧得人胸膛发热。在众人的欢呼和注视下,他笑着站起身,走到最中央的火堆旁。火光将他清瘦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先吟了一首七绝,总结南迁路上的艰辛与众人不屈的意志,慷慨激昂,赢得阵阵掌声。接着,或许是酒意上头,或许是连日来的压抑需要更彻底的宣泄,他的诗兴转向了更宏大的叙事,开始吟诵一首长篇古风,内容涉及对江北故土战局的推演、对各方势力得失的点评,甚至隐隐触及了一些行军布阵的关窍。这些,多半是他平日与赵铁柱等军中出身者交谈,加上自己的分析推测而得,用在诗中,只为增加气势和真实感。

“……孤城悬胆气,斥候断烟尘。疑兵惑星斗,暗渡淮水滨……”

诗句磅礴,意象奇崛,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没有人注意到,在人群边缘,一个始终戴着破斗笠、身形干瘦的汉子,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当李璟吟到“粮道潜行夜,奇兵待良辰”这一联时,那斗笠汉子突然动了。他分开人群,不疾不徐地走到场中,站在了李璟的对面。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汉子缓缓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双精光四射、毫无流民疲态的眼睛。他盯着李璟,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冷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好诗!真是好诗!”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刮过李璟的脸:

“尤其是这‘粮道潜行夜,奇兵待良辰’……寥寥十字,竟将韩都督麾下王将军那一支偏师,意图绕袭敌后、截断涡水粮道的机密行军,描绘得分毫不差!”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夜空!

赵铁柱猛地握住了刀柄,贺兰寿脸上的笑容僵住,秦夫子倒吸一口冷气,杜衡则骇然变色。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骚动。王将军奇兵迂回,这是何等军事机密?怎会出现在一个流亡诗人的即兴诗作里?而且被一个陌生人当场点破?

细作!北狄的细作!

无数道目光瞬间充满了惊疑、愤怒和恐惧,齐刷刷钉在李璟身上。刚才还被奉若神明的诗人,顷刻间笼罩在通敌叛国的巨大嫌疑之下!气氛陡降冰点,杀机四伏。

李璟站在原地,脸上的酒意似乎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但他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迎着那细作挑衅而得意的目光,忽然笑了。那是种很奇怪的笑,带着三分了然,三分嘲讽,还有四分令人心悸的冷静。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刚才喝了一半的酒碗,将里面残存的、浑浊辛辣的土酿,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他随手将碗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在死一般的寂静和数百道灼热的目光中,李璟看着那细作,清晰无误地,接上了自己的诗句,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

“尔既知王师动,可晓……”

他故意顿了一下,看着那细作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才一字一顿地,吟出了最后两句。

这两句,不再是描述江北战局,而是直指北方狄虏核心阶层一个极其隐秘、仅有最高层几人方可知晓的惊人内幕!

诗句落音。

那细作脸上的讥诮和得意瞬间凝固,如同冰霜冻结。他的瞳孔在火光下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血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无法置信的惊骇与恐惧!他像是大白天见到了厉鬼,手指颤抖地指着李璟,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全场数百张茫然、震惊、不知所措的脸。

李璟独立于火光中心,身形依旧清瘦,衣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看着面无人色的细作,眼神平静无波,深处,却仿佛有幽潭千尺,寒意凛然。

(第六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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