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技术的革新

书名:盛唐节奏大师
作者:燕子飞飞

周律那句关于“真正的‘韵法’之力”的低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那看似古井无波的心腹属下心中,激起了层层困惑的涟漪。属下退下后,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灯烛将周律挺拔的身影投在挂满舆图的书架上,微微晃动。

他没有立刻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关于“狼牙棒”挑衅的急报,反而起身,从锁着的紫檀木匣深处,取出一本纸张泛黄、装帧迥异于当下任何书籍的薄册。册子封面是硬质暗蓝色封皮,没有任何题签,只有一角用某种褪色的墨水印着一个模糊的、类似齿轮与麦穗交织的奇特图案——那是属于一个早已被时光和战火掩埋的、被称为“旧纪元”的文明印记。

这本册子,是周律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所有“异于常人”的知识与洞见的源头。它并非什么武功秘籍或韵法真传,而是一本旧纪元的初级科普读物,内容庞杂,从简单的力学原理到基础的化学知识,甚至还有一些关于信息传播、社会组织的粗浅论述。在韵术统治、视“奇技淫巧”为洪水猛兽的当下,这本册子里的任何一页流传出去,都足以掀起轩然大波,为他引来杀身之祸。

周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册子粗糙的纸页,停留在某一章关于“信息复制与传播效率”的简述上。上面用简单的图示和文字,描述了一种名为“雕版印刷”的古老技术原理。他的目光深邃,脑海中却飞速运转,将册子上抽象的原理,与眼前南北Battle的困局,以及更深远的谋划,紧密结合在一起。

“‘狼牙棒’……呵。”周律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嗓门再大,锣鼓再响,终究只能惊扰一街一巷。声音会随风而散,记忆会因时而淡。若要真正动摇根基,需要的不是一时的喧嚣,而是无声的渗透,是能在千万人心中自行复制、生根发芽的‘种子’。”

他想起了柳先生的那首《种子》,想起了阿七他们在承韵广场那几声悲壮的嘶喊。精神可嘉,但方式……太原始,太低效,如同手持木矛冲向铁甲洪流。联盟缺的,从来不是赴死的勇气和文采,而是……工具,是能将他们的思想成百上千倍放大、并难以被彻底清除的传播工具。

“雕版印刷……”周律的手指在那简略的图示上敲了敲,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韵塔垄断了所有的官方文书和“合规”韵本的印制,用的是复杂且能耗巨大的“韵石共鸣拓印术”,民间根本无从接触。而旧纪元这简陋的雕版,虽然粗糙,却恰好适合联盟目前资源匮乏、需要隐蔽行动的处境。

更重要的是,他周律,不能直接下场。他必须在韵塔的规则内跳舞,甚至要借助韵塔的力量,来达成自己真正的目的。那么,引导联盟掌握这种技术,让他们去冲锋陷阵,去搅动风云,而他自己,则隐藏在幕后,既能观察韵塔应对的破绽,也能……趁机推行自己的一些“实验”。

一个大胆而精妙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几天后,临江府那场祭江大典闹剧的余波尚未平息,城南“漏风巷”深处,那家由老篾匠暗中打点、作为临时联络点的破旧竹器店后院里,阿七和苏绣娘等人,再次收到了老篾匠带来的“意外之物”。

这次不是诗卷,而是一包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分量不轻。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质地坚硬的梨木木板,一些奇形怪状的刻刀,一小罐气味刺鼻的黑色油墨,还有一叠粗糙的草纸。最上面,同样放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依旧陌生,用的是最普通的炭笔,内容却让阿七瞳孔骤缩:

“声传百米,文行千里。狼牙棒鼓噪于市,终是浮萍之响。欲使星火燎原,需有点石成金之术。此物名曰‘雕版’,法简效宏,一版可成千百复本,如撒豆成兵。附简易用法(图)。慎用,速学,散于市井,莫问来源。——‘青莲客’”

青莲客!又是那个神秘的“青莲客”!

阿七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拿起一块梨木板,只见木板表面已经被初步打磨平整,上面用极细的针尖,浅浅地刻划出几行字的反向轮廓,正是那首《种子》的诗句!旁边还有简单的示意图,展示如何用刻刀加深刻痕,如何涂抹油墨,如何将纸覆盖其上按压……

“这……这是……”老仓拿起刻刀,手都在发抖,“这玩意儿,真能一下子印出好多张一样的字来?”

苏绣娘拿起一张草纸,覆盖在涂了少许油墨的木板上,用手掌轻轻按压,再揭开时,纸上已然清晰地显现出《种子》的诗句,虽然墨色不均,字迹也有些模糊,但的的确确,是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效率!这就是效率!

相比于苏绣娘用“盲绣”一件件传递,相比于阿七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口头传播,这雕版印刷,简直是一场革命!只要刻好一块版,就能在短时间内,秘密印制出成百上千份!可以夹在货郎的杂货里,可以塞进民居的门缝,可以随风飘散在集市……传播的速度和广度,将是指数级的提升!

“青莲客……到底是何方神圣?”泥鳅喃喃道,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困惑,“他怎么会懂这个?又为什么要帮我们?”

阿七紧紧攥着那块雕版,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起了李白的《庐山谣》,想起了这“青莲客”的代号。是李白的人?还是另一位隐藏在暗处的、拥有不可思议知识的高人?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雕版”技术,如同雪中送炭,不,是如同给即将熄灭的火堆投下了一捆干柴!

“莫问来源!”阿七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道,“既然‘青莲客’送来此物,便是天助我等!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掌握它!”

接下来的日子,这处隐蔽的院落成了一个小型的、秘密的“印刷作坊”。苏绣娘心细手巧,负责学习雕刻技术,她发现用这种硬木刻反向字,比刺绣更需要腕力和耐心,但一旦掌握,效率绝非手工抄写能比。老仓和泥鳅负责试验油墨的浓淡和按压的力道,试图印出更清晰的字迹。阿七则开始思考,印什么?怎么散?

直接印《种子》或者《石壕吏Remix》?目标还是太明显,容易被韵塔顺藤摸瓜。而且,过于文绉绂或者悲怆的内容,传播效果可能不如……

阿七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首《庐山谣》,尤其是最后两句“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一种灵感,如同电光石火般击中了他。

“我们不印长诗,我们印短的,像顺口溜,像童谣,像……口号!”阿七眼中闪着光,“要把李白这种磅礴的气魄,把我们对自由的渴望,用最简短、最押韵、最容易记诵的话表达出来!我们要创造一种新的‘韵书’!不是韵塔那种束缚人的官韵,而是属于我们老百姓自己的、充满希望和力量的‘口水歌’!”

说干就干。阿七结合当下的情绪和李白诗中的意象,很快构思出了几条:

“心向九天外,脚踩淤泥滩!莫道前路黑,星星点火传!”(化用李白遨游九天和《种子》的意象)

“官韵如铁链,锁喉又锁心!不如信口唱,自在才是金!”(直接对抗韵塔统治)

“北风虽寒冷,自有傲骨存!待到春雷响,破土万物生!”(回应“狼牙棒”,点出希望)

这些句子,谈不上精妙,甚至有些粗陋,但节奏明快,押韵简单,朗朗上口,极易传播。阿七将其称之为“新韵书”。

苏绣娘等人立刻着手,挑选质地更细腻、更容易刻写的枣木,连夜赶制雕版。这一次,他们刻的不再是整首诗,而是一条条简短的“韵书”口号。为了加快速度,甚至尝试了将一句话分刻在几块小板上,拼版印刷。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第一批粗糙但数量可观的“新韵书”传单被印制出来,足足有数百张。它们被小心地叠好,由老仓和泥鳅利用各自的门路,像播种一样,悄无声息地撒向临江府的各个角落——码头的货堆缝隙,早市的菜摊底下,茶馆的凳子边缘,甚至随风飘进了一些贫民区的院落。

效果,立竿见影。

第二天清晨,韵塔的清韵使就惊恐地发现,街头巷尾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押韵的短句在流传。不再是“狼牙棒”那种需要人站出来吼叫的方式,而是更隐蔽、更防不胜防的纸片!孩子们觉得好玩,捡起来念;苦力们休息时,互相传看;甚至有些小贩,不知不觉把这些顺口的句子当成了吆喝。

“星星点火传……这话有点意思……”

“自在才是金!说得对啊!”

“这纸片哪儿来的?怎么到处都有?”

没有激烈的对抗,没有血腥的冲突,只有一张张轻飘飘的纸,却像无数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着人们早已麻木的心弦。这种无声的渗透,比“狼牙棒”的锣鼓喧嚣,更让韵塔的基层官员感到脊背发凉——他们可以抓吼叫的人,却难以清除每一张纸,每一个被纸上的话触动的心。

与此同时,在韵塔高层,周律听着属下关于“城内出现大量逆韵纸片,疑似抗韵联盟采用新型妖术”的紧急汇报,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吩咐:

“加强巡查,收缴纸片,追查来源。但不必过度反应,以免自乱阵脚。重要的是,要尽快拿出我们官方的、更具吸引力的韵文作品,以正视听。”

属下领命而去。周律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街道上,一个清韵使正从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贩手中,夺过一张皱巴巴的“新韵书”纸片,粗暴地撕碎。

他的嘴角,再次浮现出那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雕版……学得很快。”他低声自语,仿佛在赞叹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那么,下一步呢?当‘韵书’的传播遇到瓶颈,当韵塔开始针对性清剿时,你们又会拿出什么?真是……令人期待啊。”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本暗蓝色的旧纪元册子上。这一次,他翻到了讲述更复杂一些的“活字排版原理”的章节。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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