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空气仿佛被那六个字的警告——“源将曝,速移,白”——冻成了坚冰。每一秒的迟疑,都可能意味着灭顶之灾。脚步声,虽然细微,却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信!”阿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眼神决绝,“宁可信其有!收拾最紧要的东西,从备用通道撤!快!”没有时间争论,没有时间恐惧。求生的本能和长久以来在刀尖上跳舞锻炼出的纪律性,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苏绣娘像一只灵巧的狸猫,瞬间将王维的诗稿、核心的密码本和那几块珍贵的“蓝晶石”卷入一个防水的油布包,贴身藏好。老仓和泥鳅则用最快的速度,将电台的核心部件——线圈、矿石检波器、手摇发电机——拆卸下来,塞进两个准备好的、看似装满破烂工具的旧木箱,上面盖上真正的锯末和锈铁钉。地窖角落,一块看似与墙壁浑然一体的石板被悄然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地道,这是他们经营多年、从未启用过的最后生路。潮湿的霉味和泥土气息扑面而来。“走!”阿七低喝一声,示意苏绣娘先行。他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承载了无数希望、挣扎与创造的地下据点,猛地将油灯摔碎在地,火焰腾起,迅速吞噬了留下的杂物和来不及带走的纸张。黑暗和火焰中,一行人如同逃出生天的老鼠,依次钻入狭窄的地道,奋力向前爬行。身后,传来地面之上,染坊大门被暴力撞开的巨响和呵斥声……第一站:颠簸的牛车。他们在地道另一端的出口——一个荒废的砖窑里躲藏到天明。老篾匠早已接到预警,安排了一辆运柴禾的牛车等候。电台部件被藏在厚厚的柴捆底下,人则扮作顺路搭车的穷亲戚,蜷缩在柴堆缝隙里。牛车吱吱呀呀,行走在坑洼不平的乡间土路上,每一次颠簸都让木箱里的精密(相对而言)部件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碰撞声。阿七的心随着每一次颠簸提到嗓子眼,生怕那脆弱的线圈就此散架。正值午后,烈日炎炎。赶车的老汉昏昏欲睡,泥鳅不得不时不时帮他扯一下缰绳,防止牛走歪。在经过一个叛军设置的临时关卡时,守卫草草检查了柴禾,用手里的长矛随意捅了几下,锋利的矛尖几乎擦着装发电机的木箱而过。所有人屏住呼吸,苏绣娘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幸好,守卫并未察觉异常,挥手放行。牛车继续前行,转入一条更偏僻的小路。阿七决定冒险进行一次超短波测试,确认设备是否完好,并尝试接收外界信息。趁着牛车缓慢爬坡的时机,他和苏绣娘蜷缩在柴堆最深处,用身体遮挡着,快速连接了部分部件,接上备用电池(几块串联的旧铜锌板)。“有……有杂音……但基本功能还在……”苏绣娘将听筒紧紧压在耳边,低声报告,额头上全是冷汗和柴草屑。阿七刚松了口气,牛车猛地一个下坡颠簸,他手一滑,一小块作为备用检波器的矿石掉进了柴堆缝隙,瞬间无影无踪。损失不大,却预示着前路的艰难。第二站:潮湿的山洞。砖窑也不能久留。通过老篾匠新的联络点,他们转移到了城外一座荒山半腰的隐秘洞穴。洞口被藤蔓遮掩,里面阴冷潮湿,滴水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野兽巢穴般的腥膻气。这里相对安全,但广播条件极其恶劣。潮湿导致线路容易短路,洞壁对信号屏蔽严重。他们必须将天线拉到洞外,但又不能暴露。一次深夜,阿七和泥鳅像壁虎一样爬上滑溜的岩壁,试图将一根细铜线伪装成藤蔓,延伸到更高处的树梢。山下不远处,叛军的巡逻火把隐约可见。就在铜线即将固定时,泥鳅脚下一滑,险些坠落,幸亏阿七眼疾手快拉住,但手中的线圈盒却脱手落下,在岩石上磕碰着滚落深渊,发出一连串令人心碎的声响。又一个核心部件损失!阿七望着黑暗的崖底,一拳砸在湿漉漉的岩石上,指节渗出血迹。绝望再次袭来。“七哥……你看……”苏绣娘却蹲在洞口,指着他们带来的一个小瓦罐。瓦罐里是他们搜集的露水,此刻,水面上正微微荡漾着细密的波纹——那是山下叛军韵塔大型干扰设备运行时产生的微弱震动通过岩体传导所致。“山……山体在传声?”阿七脑中灵光一闪。他们放弃了拉外部天线的高风险方案,转而尝试利用洞穴本身的岩石结构作为天然共振体。他们将发射器紧贴在最厚实的洞壁基岩上,选择深夜干扰相对较弱的时段,进行了一次极其短暂的广播。这一次,他们广播的内容不再是完整的诗篇,而是截取王维诗句中最核心的词组,混合着洞中滴水的自然音效和泥鳅模拟的、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声,形成了一种更加碎片化、更具环境融合度的“洞穴韵文”。效果无法得知,但这次尝试本身,让他们找到了在极端环境下继续发声的可能。第三站:飘摇的渔船。山洞也被叛军的搜捕队列入了可疑区域,他们必须再次转移。老篾匠动用了一条极其隐秘的关系——一个曾在江上跑船、如今假装顺从叛军、实则心怀故国的老船公。深夜,江雾弥漫。一艘破旧的乌篷船悄然靠岸。联盟几人如同逃难的流民,背着仅剩的、用油布严密包裹的设备,踉跄着登上摇晃的船板。船舱狭小,充满了鱼腥味和江水的气息。广播站,变成了一个漂浮的幽灵。船公在船头沉默地摇橹,警惕地注视着雾中任何可疑的光亮。船舱里,阿七等人借着篷隙透入的微弱月光,检查着饱经磨难、零件残缺不全的设备。发电机在颠簸的船上几乎无法稳定工作,他们不得不完全依赖所剩无几的电池储备。一次,江上突然遭遇叛军巡逻的快船探照灯扫过。船公急中生智,猛地将船摇向一片茂密的芦苇荡。剧烈的摇晃中,存放电池的木箱翻倒,电解液(稀硫酸)泄漏,腐蚀了箱体,发出刺鼻的气味。几人手忙脚乱地抢救,手上都被灼出了水泡。在芦苇荡里躲藏时,他们听到巡逻船上的叛军用铁皮喇叭大声宣读着最新的恐怖通告,声音在江面上回荡,充满了威胁。与之相比,他们这艘小船上微弱的电力,几乎如同萤火。然而,就是在这样飘摇不定、朝不保夕的环境中,他们依然坚持着。电池电量耗尽前,他们利用江水的流动声和船身摇晃的吱呀声作为背景,进行了一次名为《流亡之舟》的即兴广播。阿七的吟诵带着风浪的颠簸感,苏绣娘用指甲轻划船板模拟水波,老仓吹响一个用芦苇杆临时制作的、声音呜咽的哨子。广播的内容,是对故乡的思念,对自由的渴望,以及一种在风雨飘摇中绝不沉没的顽强。这信号微弱得可能刚传出芦苇荡就被江风吹散,但这是他们的态度——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让声音存在。迁徙,成了常态。牛车、山洞、渔船、废弃的矿坑、甚至大型墓穴的耳室……都曾短暂地成为“希望之喉”的驻跸之地。设备在不断损坏、丢失、用替代品勉强修复中变得越来越简陋,人也变得如同惊弓之鸟,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喜剧与悲情交织。他们曾因用一口铁锅当共鸣箱发出怪响而苦笑不得,也曾因在暴雨中用身体护住设备而相拥取暖。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时明时灭。直到有一天,当他们藏身于一间闹鬼传闻甚烈、因而无人敢近的荒废义庄时,那台伤痕累累的接收装置,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再次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神秘的信号源。这一次,信号清晰了不少,不再是简单的警告,而是一段简短却信息明确的密码:“白露为霜,可溯流光。西行三十里,古槐有耳。”“白”!又是“白”!而且,这次给出了明确的方位和接头的暗号!一直如同幽灵般指引他们、又让他们陷入流亡的“白”,终于要露出真容了吗?疲惫不堪的众人,围在微弱闪烁的油灯下,看着译出的电文,心中五味杂陈。是陷阱,还是真正的转机?已经濒临绝境的他们,是否还有勇气,向着这未知的“古槐”,迈出下一步?迁徙之路,似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终点,但终点之后,是深渊,还是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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