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他那么冷静，近乎冷漠地说出这么一句话，任何人都不可能联想到他会为此真的付出生命，或者说，他心理强大到了不可能承受不住自己的人生。尽管他的生命里背上了另一个人的命债。

　　就连我，我这样一个围观的人都近乎无法承受。

　　我自虐似的回望是不是有什么我可以做，但是却没有做到的点，会不会也就是这个点将小宇哥的生命推到了尽头。

　　我开始做噩梦，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我想让陈文焦陪着我，但是又要因为这件事留给他足够的思考空间。

　　因为我知道，他的痛苦不比我少，我说过我不会逼他，所以我不能去见他，不能贸然去打扰他。在这样的痛苦里，在这么多的不能里，我失去了我生命低谷时期唯一的慰藉。

　　但越是在这样痛苦的缝隙里挣扎，我越清楚地意识到，我离不开陈文焦。我需要他，像需要生命，需要呼吸，需要理想和目标一样需要他。

　　我出门，在这条街反复来回走，试图偶遇，却屡次失败。走走停停又来到了闲时光，闲时光，这个可能对海桐街很多人来说只是一个书店或者CD店的地方，却实实在在承载了我年少所有的闲暇时光。

　　想起每次放假我都会来这里窝着看电影，一看俩小时，等我妈扯着嗓子叫我回家吃饭，我着急忙慌起身，小宇哥促狭笑着从我兜里摸出一个钢镚让我下次再来。

　　下次再来……

　　那种细碎美好的生活，成了一个永远拨不通的空号和一块冰冷的墓碑。

　　我想推门，却失去了勇气，我幻想着打开门小宇哥还在里面站着，叼着烟眯眼看我，说哟，罕见啊。

　　我收回手，漫无目的往前走，来到了方亚的纹身店。他们店今天歇业，我正要走，遇到大兴哥出来丢垃圾，他兴致也不高，但看到我还是邀请我进去坐了。

　　我窝在沙发上，看着挂画。

　　“我呆一会就走。”

　　没人应我。他们两个在房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我突然注意到房间里有些不对劲，好像少了一些什么东西。然后我听到两个人摔打东西的声音，不算很大，伴随着压低声音的争吵。

　　“林可兴，你又耍我是不是？！”

　　“我耍你什么了！你声音小点行不行？”

　　“小声什么，你当许明易看不出来？！在你心里，他们是傻子，我也是傻子，是不是！”

　　“哗啦——”

　　是什么东西被踢翻在地的声音，然后是林可兴不再压抑的声音。

　　“好啊，你想吵那就吵吧！”

　　“去吧，出去告诉他们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僵坐在沙发上，原本准备离开，却又被这句话惊到，半天没了动静。“吱呀——”门被推开，陈文焦提着午饭站在门里，看到我之后，脸上闪过诧异，然后拎了拎手上的袋子。

　　“顺路过来吃个午饭，你吃了吗？”

　　我还没回话，就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他妈是什么关系？！不就是在一块睡觉的关系！情人、炮友、还有他妈的什么关系？！”

　　我看到陈文焦脸上强壮出来的虚浮的礼貌笑意在一瞬间之内崩坏。

　　他僵硬了许久，放下手里的饭，不自然地往里走去，看向屋里吵架的两个人。

　　“你们两个在吵什么？”

　　我站起身，但是没有上前。

　　林可兴踢开一屋子狼藉，出来找了个打火机点着嘴里的烟坐在椅子上。

　　“我要回家了，家里给我安排了相亲对象，打算年底结婚了。”

　　方亚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拳头抡在大兴的脸上。

　　“睡够了玩腻了，现在知道害怕了，要回头了，这世上的便宜事都是你们一家的！林可兴，你这个畜生！王八蛋！！又耍我又耍我！”

　　我从来没见过方亚这么暴怒的一面，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混乱中打到了椅背，手指擦破了皮，鲜血直流。

　　“行了吧方亚！”

　　林可兴推开他站起身来，板着脸看他。

　　“我们也没确定关系吧，一开始不就说好玩够了就散吗！真当咱俩在处对象啊？什么叫睡够了玩腻了，你没睡过我是吗？你有数过咱俩谁睡谁次数多吗？”

　　“你说我睡够玩腻了，那你这幅样子就是没睡够没玩腻呗。”

　　他解开皮带，将裤子脱下来。

　　“那让你再上我两次，行了吧。”

　　这次方亚没动手了，倒是陈文焦上前推了林可兴一把，愤然地看着他。

　　“行了大兴，你抽什么风！胡说什么呢！你这样还回去结什么婚？！要不要脸？！”

　　我怕两个人的恩怨牵扯到陈文焦，连忙上前守在他身边。

　　林可兴转头看陈文焦：“我不要脸，你整天吊着许明易就要脸了？”

　　“你别以为你们两个那点破事儿我们不知道，打着什么竹马邻居的幌子玩什么纯情暗恋的戏码呢！许明易想上你你还看不出来？别自诩什么正义人士了，把你们两个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再说吧！”

　　“砰——”

　　我一拳头挥上去，砸在林可兴脸上。

　　“你再胡说一个试试！”

　　“许明易！”

　　林可兴转头吐了一口血沫子，冷笑看我：“怎么，戳中你的心思了？”

　　“要我说你们真的也挺没意思的，或者你该直接问问陈文焦，他这么喜欢你，应该愿意给你上的。”

　　“王八蛋！”

　　这段时间积攒的阴郁情绪终于到了爆发点，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爆发点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象会是林可兴。

　　他说的那些话也说明了这段时间其实大家一直都在高度紧张的氛围中，焦虑不安，压力徒增，甚至可能悄无声息改变了自己人生的轨迹，哪怕不情愿，哪怕很痛苦。

　　每个人都在被迫前行。

　　方亚在一边按住我的胳膊，一边对林可兴说：“我不留你了。”

　　周围安静下来，那种寂静很沉重，几乎压迫人的神经，呼吸都要静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压在方亚沙哑清细的嗓音上。

　　“我一直都知道你，林可兴。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是我太贱了，整天妄想着你会因为我改变。我甚至现在都不确定，你当初对我说喜欢，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说我们一开始就是玩够了就散的关系，可是林可兴，我们也谈过恋爱。两个月，是你说太腻了，不想这样了，我们才换的。”

　　“两个月的恋爱你说腻就腻了，提出想换一种比较自由的关系，我同意了。你又说就算是自由也不允许我找其他人，让我在身上纹上你的名字，我也同意了。林可兴，不是因为我没有底线，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到可以容忍你的一切。可以容忍你想相亲就回去相亲，想回来就回来。”　　

　　“可是你玩我，作弄我。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你抛弃我，我没有怨言。但是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回来了。你回去结婚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林可兴，这辈子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你滚得越远越好。”

　　我一次听到方亚说这么多话，比认识到现在加起来还要多。

　　我看到林可兴捏灭了烟，低着头走到方亚面前，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跟他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我很舍不得你，我爱你。”

　　我诧异他的转变，又看到方亚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去吻他。那吻一点缠绵的意味都没有，只有恨，只有痛极了，恨极了，才会有那种想要撕碎了对方的意味和冲动。

　　然后林可兴笑着错开这个吻，他似乎料到方亚的反应，像是报复，又像是冷静阐述事实。

　　“方亚，我们两个轮不到你放狠话。”

　　我看到方亚脸上绝望的眼泪。那种被耍的团团转还无法抽离的绝望，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小宇哥的影子，又看到了我的影子。

　　我仓皇地看向陈文焦，他咬着后槽牙，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陈文焦会变成那个无耻的男人，或者变成无情的林可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