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和浓重的血腥气,吹过南歌冷硬的侧脸。他脚下的冻土在融化,泥泞不堪。
士兵们在他的命令下开始行动,忍着疲惫和伤痛,艰难地在泥浆中拖拽尸体,收缴散落的兵器,将重伤的袍泽抬上简易担架。
“南时意!”王焕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城楼上冲了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趟过泥浆,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南歌近前,“你怎么样?伤着没?顾时那小子……回来了!人刚到关门口!还……还带了份大礼!”
南歌缓缓放下捂着伤处的手,强忍着那股撕裂的痛楚,脸上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表情,只是额角渗出的冷汗出卖了他此刻的煎熬,“人呢?什么礼?”声音比刚才更低沉沙哑了些。
“在签押房等着呢!”王焕之语速飞快,想扶他又被南歌一个眼神制止,“看着风尘仆仆,不过精神头还行,应该没出大岔子。至于礼……嘿,你见了就知道了,你先顾着点自己,我让人叫军医……”
“不必。”南歌打断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仿佛那剧痛不存在一般,“先回签押房。”
南歌不再多言,转身迈开步子,朝城楼走去,他虽然看起来别无异常,但细看之下,他行走的姿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王焕之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连忙跟上,小心地护在他身侧,两人朝着签押房的方向走去。伤兵营方向传来的呻吟和药味弥漫在湿冷的空气里,更添了几分沉重。
签押房的门被王焕之抢先一步推开,带进一股寒气。顾时正灌着第二碗水,闻声呛了一下,慌忙放下碗,抹着嘴站起来:“主子!王参将!”
他确实是一身尘土,脸上被风吹得皲裂,嘴唇干得起皮,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的脚边,蜷缩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堵着嘴的人影……
“如何?”南歌直接走到地图前,目光钉在西南那片山地,只瞥了一眼地上的人。
顾时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将军,西军实力不弱,和我们硬碰完,居然还有主力约两万余众,分藏在三个地势险要的山谷里,互为犄角,杨坚……生死不明,现在主事的就是在成都称帝的萧任芳。”
“两万?”王焕之眉头一拧,收起了轻松,“装备如何?士气呢?”
“装备尚可,虽不如咱们精良,但甲胄兵刃齐全,尤其弓弩不少,看样子是杨坚留下的老底子,士气……不好说。”顾时神色凝重,“那萧太后手段不弱,虽然杨坚旧部的人对她未必心服口服,但她似乎用铁腕稳住了局面。营地戒备森严,巡哨严密,绝非乌合之众。”
南歌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移开,落回顾时脸上:“杨坚生死不明?”
“是。”顾时重重点头,“说法很多,有说重伤不治死了,有说被萧太后软禁了,也有说他逃了。但可以肯定,现在西军上下,只认萧太后的旗号!”他顿了顿,踢了踢脚边的人,“至于这份礼……将军,您猜我从他们那抓到谁了?”
顾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温泽,温家那个跑掉的幺子,这厮居然没死,我从他们马槽看见的,还以为是个什么可怜人,结果扒开脸一看……”
说着,顾时就将人脸用脚抬了起来。
“温泽?”王焕之眼睛一亮,上前一步,一把扯掉温泽嘴里的破布。
“呸!南歌!你个孽畜!你……”温泽刚能出声,立刻嘶声叫骂起来。
王焕之听着嫌烦,重新把破布塞了回去,温泽只能发出呜呜的怒哼。
南歌看着地上挣扎的温泽,眼神冰冷。
温家覆灭,这个漏网之鱼居然没死,还被西军抓去当劳逸了。
“两万兵马,据险而守,主事者手段不弱,还接收了温家残渣……”南歌缓缓说道,“看来这位成都的女帝,是铁了心要在西南扎下一颗钉子了。”
“让东军继续钉在那里,不必惊动,盯紧即可。至于这位温公子……”他目光扫过温泽,“单独关押,严加看管。他是条不错的舌头,或许能撬开点东西。”
“是!”顾时立刻应道。
“主子,”顾时又想起一事,连忙补充,“回来的路上,按您的吩咐,顺道筹了点粮。用那些金银器换的,在西边几个大庄子,一共弄到了五十车黍米,还有十几车干菜和盐巴,押粮的车队在后头,估计再有小半日就能到关。”
王焕之闻言,重重一巴掌拍在顾时肩膀上:“好小子!干得漂亮!粮草和舌头都带回来了,这下可解了燃眉之急,还多了个添头!”
南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微微颔首:“辛苦了。下去歇着,粮草到了,立刻入库清点。温泽,押下去。”
“是,主子!”顾时挺直腰板,招呼两个亲兵把还在挣扎的温泽拖了出去。
签押房里只剩下南歌和王焕之。王焕之看着地图上西南那片区域,搓着手,眼中精光闪烁:“时意,西军这块骨头,看来比咱们想的要硬啊。萧太后那女人……手底下有点真东西,咱们是不是得……”
南歌的目光却越过地图,投向签押房外沉沉的暮色。那个在成都扯旗称帝、收拢了杨坚残部并试图整合温家残余势力的萧任芳,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朝廷的巨大威胁。
王焕之的话被南歌抬手打断。他撑着桌案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额角的冷汗在烛光下微微反光。腰腹间那阵尖锐的撕裂感并未消退,反而随着他精神的高度集中而更加清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处。
“萧任芳……”南歌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异常清醒,“她不是仓促起事。从安年登基那天起,她就在等这个机会。温家,杨坚,都不过是她棋盘上的棋子。如今她敢在成都亮出帝旗,收拢残部,是算准了朝廷此刻内忧外患,难以全力西顾。”
“就算是如此,她也难以撼动东军。”
“不错。”南歌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地图,仿佛看到了西南那座喧嚣的“都城”,“她手中的两万西军,论兵力,确实难以正面撼动楚安翔的东军。但她的威胁,从来不在战场上的刀兵相见。”
他顿了顿,强忍着腰间一阵更剧烈的抽痛,声音却愈发冰冷:“她的威胁,在于那面女帝的旗帜,她是先帝遗孀,是正宫太后,只要她活着,只要那面旗还在成都飘着,就是对萧北歌皇位正统性的最大挑衅,天下那些本就心怀叵测的势力,就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选择,这才是她的底牌,她的毒计。”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焕之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东军钉在那里,也只能暂时压制,不可能主动进攻啃那块硬骨头。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坐大,收拢人心?”
南歌缓缓直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额角的冷汗又多了一层。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剧痛。
“等。”南歌吐出一个字。
“等?”王焕之愕然。
“等京城的旨意。”南歌的目光投向东方,眼神复杂难明,“等安年……如何决断。是攘外必先安内,还是……”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王焕之已然明白。
是集中力量先拔掉萧任芳这颗毒瘤?还是继续顶着鞑靼和阿古拉的压力,维持边关局面?
“那我们……”王焕之看向南歌捂腰的手,满是担忧。
南歌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西南那片区域,手指重重一点:“在旨意到来之前,我们得让萧任芳……寝食难安。”他眼中寒光一闪,“温泽在我们手里,他虽然是废棋,但应该还知道些东西,顾时带回来的消息,证明她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那些杨坚旧部,就是可以利用的缝隙。”
他看向王焕之,语速加快,“立刻派人,用最隐秘的渠道,把温泽落入我们手中的消息,还有西军内部不和的情报,想办法透给那边的人,不用多,一点风声就够。让他们猜,让他们互相提防,让萧任芳后院起火。”
王焕之眼睛一亮:“离间计?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
“另外,”南歌的声音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让顾时亲自去一趟东军大营,面见楚安翔。告诉他,陛下旨意未到之前,东军按兵不动,但……钉子要钉得更深些。把嘉峪关这边关于阿古拉的情报也送一份过去,让他心里有数。再……”他顿了顿,“向他讨要一批金疮药和治内伤的药材,就说……关城储备不足。”
最后这句,南歌说得极其平淡,仿佛只是寻常补给需求。但王焕之瞬间就明白了,他是在为他自己,也为那些在泥泞血战中受伤的兄弟们讨药,他心头一热,又酸又涩,“好!这就去办!你可别伤太重了,不然到时候陛下看到有你好受的……”
看着王焕之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南歌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晃了一下,重重靠在桌案边缘。他闭上眼,急促地喘息着,腰间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几乎要将他撕裂。
签押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压抑的喘息。窗外,嘉峪关的暮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化不开的浓墨。西南有称帝的太后虎视眈眈,关外有磨砺爪牙的新狼王阿古拉,而京城那位的心思,比这关外的风沙更加难测。
王焕之倒是提醒他了,四月初他就要赶去雁门关……这伤到那时候能好?
萧北歌看见了,又该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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