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三月,风里带着未散的寒意。护城河上的冰层已经融化,河水浑浊,漂浮着枯枝和碎冰。城墙上的守军裹紧棉衣,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风中。
囚车碾过青石板铺就的官道,车轮在石板缝隙间发出沉闷的声响。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开张,行人裹着厚衣匆匆走过,偶尔有人瞥一眼囚车,又很快移开视线。
沉重的关城大门在绞盘刺耳的吱嘎声中缓缓开启,卷着沙砾的寒风如同冰刀般刮进城门洞。龙骧卫特使当先策马入关,翻身下马,对着早已等候在侧的关城守将和闻讯赶来的监军太监沉声禀报:“奉旨押解钦犯南胜宗、赵遇霜、南瑶至御前,请即刻通禀陛下!”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森严的关城内激起无声的涟漪。很快,一名身着深紫色宦官服色的老太监在一队锦衣卫的簇拥下疾步而来。
“陛下口谕,将人犯押至西苑偏殿候审。”太监的声音平板无波,眼神扫过那辆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囚车,如同看着几件即将被丢弃的秽物。
龙骧卫得令,立刻粗暴地将三人从囚车里拖拽出来。黑布袋被猛地扯下,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三人下意识地闭眼。南胜宗浑浊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是嘉峪关内熟悉的青灰色高墙和肃杀列队的甲士。
“走!”龙骧卫毫不留情地推搡着。
三人被铁链锁着,踉跄地穿过一道道森严的关卡,走向那座在风沙中更显压抑的行宫西苑。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石板上,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西苑偏殿的大门无声开启,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沉水香的冷冽气息。殿内陈设简单到近乎肃杀,只有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案,上面堆满了军报奏章。
殿中央,萧北歌听到太监的汇报,甚至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然而,当三人被拖入殿中时,一股无形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让踏入殿内的三人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龙骧卫将三人推搡至殿中,解开了他们身上的锁链,随即如同石雕般退至门外守卫。
殿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死寂,如同粘稠的毒液,瞬间包裹住三人。
赵遇霜终于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寂静和威压,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起来:“陛下!陛下饶命啊!都是……都是南胜宗!是他!是他鬼迷心窍勾结鞑靼!是他挪用了军饷!不关我的事啊陛下!还有瑶儿!瑶儿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啊!求陛下开恩!开恩啊!”
南胜宗佝偻着背,脸色灰败如死人,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背影,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想起了那日遮天蔽日的箭雨,想起了南歌那双如同看死物般的眼神。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南瑶被母亲的哭喊吓得魂飞魄散,也跟着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只会发出压抑的呜咽,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萧北歌像是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这才放下手里的笔,缓缓站起身来。
他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眸,却清晰地落在三人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蝼蚁般的漠然。那目光扫过赵遇霜涕泪横流的丑态,扫过南瑶惊惧欲绝的瑟缩,最终,定格在南胜宗那张写满绝望和死灰的脸上。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南胜宗。”萧北歌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赵遇霜的哭嚎,“抬起头来,看着朕。”
南胜宗的身体猛地一抖,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对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只一眼,他便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
“朕问你。”萧北歌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南胜宗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当年,你是如何将朕的皇后,当作一件货物,捆上婚车,送到朕面前的?”
“皇……皇后……”赵遇霜的哭嚎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南瑶也忘记了哭泣,瞪大了眼睛。
南胜宗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南歌……这个名字是陌生又熟悉,可萧北歌方才……唤他为皇后?
“朕再问你。”萧北歌向前缓缓踱了一步,玄色的衣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无声无息,却带着千钧重压,“那些本该运往嘉峪关,买粮秣、制寒衣、救伤兵的军饷,你挪用了多少?又用其中多少,去换了阿拉坦的金银器,去买了你南家在鞑靼苟且偷生的方便?嗯?”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询问。
南胜宗浑身剧震,但片刻后又缓和了下来。
萧北歌留着南歌的命,南歌虽然不知道全部,多多少少也能推出来一些了,再加上萧任芳旁敲侧击,知道这些也不值得让他惊奇了。
“说!”萧北歌的声音陡然转厉。
南胜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狠狠磕在冰冷坚硬的青金石地砖上,鲜血瞬间从磕破的额角蜿蜒流下,染红了地砖。
“陛下!陛下饶命!罪臣……罪臣该死!罪臣鬼迷心窍!罪臣……”他终于崩溃,语无伦次地哭喊起来,涕泪混着鲜血糊了满脸,丑态毕露。
“鬼迷心窍?”萧北歌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彻骨的冰寒和嘲讽。他不再看跪地求饶的南胜宗,目光转向瘫软在地的赵遇霜,“赵氏,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许南二小姐为朕吗?朕掀盖头时……怎么不是呢?”
赵遇霜浑身一颤,如同被毒蛇盯上,惊惧地看着萧北歌。
萧北歌的目光最后落在抖得几乎散架的南瑶身上,那眼神如同冰锥,刺得南瑶尖叫一声,几乎晕厥过去。
“现在,朕告诉你们。”萧北歌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奇异的平静,“朕的皇后,从始至终,只有南时意。他是你们南家弃如敝履的庶子,是你们亲手推进火坑的祭品,也是你们今日跪在这里,摇尾乞怜也求不得半分的……催命符!”
“皇后……南歌……”赵遇霜喃喃地重复着,眼神彻底涣散,仿佛无法理解这颠覆认知的话语。
封男人为皇后?这怎么行?南歌那个畜生给萧北歌喂了什么药?
南胜宗停止了磕头,只是瘫跪在那里,额头抵着冰冷带血的地砖,身体不住地颤抖,他猛地抬头看向萧北歌,:“你……说谁是……”
他的话语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后面那个轻视甚至早已遗忘的之子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
那个被他视为家族污点,当作弃子随意处置,甚至用来顶替亲生女儿去送死的庶子……成了皇后?
赵遇霜的反应更为直接而疯狂。她像是被毒蝎蛰了一下,猛地从地上弹起半截身子,布满泪痕和鼻涕的脸上扭曲出极致的惊骇与怨毒,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破殿宇:“南时意?那个下贱胚子生的杂种?他……他是皇后?不可能!陛下!您被那妖孽蛊惑了!他算什么东西!他一个男人……”她语无伦次,逻辑混乱,长久以来对南时意母子的刻骨鄙夷和此刻颠覆认知的冲击让她彻底失态,“是他!一定是他用了什么邪术魅惑圣心!陛下!您清醒一点!皇后之位岂能……”
“放肆!”萧北歌的声音并不高,却瞬间将赵遇霜刺耳的尖叫碾得粉碎。他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钉在赵遇霜身上,让她剩下的污言秽语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因极度恐惧而发出的咯咯声。
他缓缓向前踱了一步,脚步停在南胜宗眼前咫尺之地。那沉重的压迫感让南胜宗几乎要瘫软下去。萧北歌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住南胜宗失魂落魄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入他混乱的脑海,也砸入赵遇霜和南瑶的耳中:
“没错,就是南时意。那个被你南家视为敝履,被你们亲手灌下迷药、捆缚手脚、塞进婚车,当作替罪羊送到朕面前的人。”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面无人的的南瑶,最后落回南胜宗身上,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很惊讶?觉得荒谬?觉得朕疯了?”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毫无温度,“朕告诉你们,朕的皇后,南时意,此刻就在这行宫之内。他不再是那个任你们揉捏的南家庶子,而是这万里江山,唯一与朕并肩之人。他的名讳,是你们这些蝼蚁,连仰望都不配的存在!”
“至于你,”萧北歌的目光转向抖成一团的赵遇霜,眼神如同看着一只在泥泞里挣扎的蛆虫,“不待见先生,甚至没有将他的命放在眼中……”
赵遇霜一愣,这才想起被自己抛弃的爹,曾经风光无限的太傅,早就成了破府里的孤寡老人了……
“啊——!”南瑶终于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恐怖信息和直指自身的死亡威胁,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双眼翻白,她彻底昏死过去,软倒在地,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娃娃。
赵遇霜看着女儿昏厥的惨状,再听到萧北歌那诛心的话语,最后一丝理智也崩断了。她像是彻底疯魔,不再求饶,而是指着萧北歌,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嚎:“昏君!你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窍!你不得好死!南时意那个小畜生!他跟他那短命的贱婢娘一样!都是祸害!都是……”
“聒噪。”萧北歌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只是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话音未落,殿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两名龙骧卫瞬间闪入。其中一人迅如闪电,一把扯住赵遇霜散乱肮脏的头发,另一人精准地钳住她的下颌,只听“咔嚓”一声的轻响,赵遇霜的下巴便被卸脱了臼。她所有的咒骂和哭嚎瞬间消失,只能徒劳地瞪大惊恐绝望的眼睛,口水混着血丝顺着扭曲的嘴角流下。
萧北歌甚至懒得再看她一眼,目光落在瘫软在地的南瑶身上,眼中只有纯粹的厌恶。
“拖出去,弄醒,和赵遇霜一起,关进地牢最底层。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也不得让他们轻易死了。”
“遵旨!”龙骧卫如同拖拽两袋垃圾,毫不费力地将彻底崩溃的赵遇霜和昏死的南瑶拖出了偏殿。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殿内,只剩下面如死灰的南胜宗。
萧北歌踱回桌案后,重新坐下,仿佛刚才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他拿起一份奏章,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他没有再看地上的南胜宗一眼,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南胜宗,你就在这里,好好想想。想想你当年是如何处置朕的皇后的。也想想,你南家,还有几日可活。”
“朕,等着你的供状。”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奏章上,语气带着一丝唯有提及那人时才有的温度,“毕竟,皇后似乎有些心软,总想让有些人……死得明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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